九十年代已经改革开放,兴起了下海做生意的风气。但对于地处内陆、经济不发达的乡下人,还没那个眼界和头脑,考大学和做生意发财都是不太敢想的事情,能进县城的厂子端上铁饭碗,都足够让乡里乡亲眼红羡慕了。
即便只是个临时工,只要人进去了,以后总能想法子找机会转正。
所以单看赵建国帮她进了化肥厂这桩,确实是大好事一件,谁听了都得竖起大拇指夸他。
可进了化肥厂后,对她有什么好处吗?
说是她们母女一起养家,但挣钱的人只有她。赵建英嫌累不愿种地,把一大半的地都卖给了娘家,只留了一小半地种粮食和菜,将将能糊口。她加班加点的挣钱,只是成为了赵建英稳定的提款机。
十七岁进化肥厂,上班六年,她的收入全给了赵建英;买断工龄拿了一笔可观的钱,一大半也用在了赵建英治病上。
别的女工攒私房钱、靠稳定的工作相亲恋爱,找到一个条件不错的男生结婚生子,她通通都没有。
有领导和县城本地的同事看她长得漂亮性格老实,也主动给她介绍过几个不错的县城男孩子,全被赵建英各种挑刺拒绝了。
许光祖和许佑鸽还没赚钱的能力,赵建英只想把她牢牢困住,为家里当牛做马,她要是结婚嫁人,高攀上了县城本地的婆家,她的日子是好过了,许家再一次失去顶梁柱,日子可就难过了。
“......我说的话你在听没有?”
赵建英一嗓门把许一楠思绪喊回来,“你大舅和人家已经说好了,下周三就带你过去。”
许一楠回过神,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想要撕碎赵建英虚伪面目的冲动,冷下脸,一字一句:“我不去。”
赵建英慈爱的笑脸瞬间拉成了马脸长,“敢情你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我刚才的话都白说了是吧。我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个白眼狼女儿啊!”
许一楠不为所动:“你说的没错,化肥厂的工作那么好,你就应该自己去,给我这个白眼狼太糟蹋了。”
赵建英努力压着火气:“要不是人家看中你年轻又读过书,我还真就自己去了,至于跟求祖宗一样求你吗?”
“真巧,咱家里年纪轻又读过书的还有两个。你不是才说了,村里多的是女孩子初中没读,许佑鸽不上初中也很正常。要是化肥厂嫌许佑鸽年纪太小,许光祖这个人选更合适,初中毕业,又是男孩子能卖力气。”
“非要辍学一个去打工,考不上高中,现在要复读初三的许光祖和再过一年就要高考,成绩排名名列前茅的我,怎么也不该选我。妈,你不是不偏心吗?”
许一楠语气嘲讽,讥讽冷漠的眼神看得赵建英愈发火大,她当妈的权威在今天被屡屡挑衅。
“你真是好话赖话都不听。”赵建英忍无可忍,零帧起手,冲着许一楠耳朵就想拧,“老娘不收拾你一顿,你真以为自己能上天了。许一楠我告诉你,这厂子你非去不可,凭什么我一个人辛苦,你们享福。”
许一楠早有防备,没了许光祖这个人形盾牌,家里多的是其他东西。
曾经惧怕赵建英,那是母女天性让她不敢反抗,现在她有什么好怕的?
经过桌子掀桌子,碰到柜子推柜子,看见锄头扔锄头,她逃她追,她嚯嚯满屋,她暴跳如雷。
直到许一楠拿起赵大舅刚送的燕山牌奶粉,一剪刀剪开封口准备撒地上,赵建英眉头猛地一跳,倒吸一口冷气,惊慌摆手:“停停停停停!你快放手,我不追了不追了!”
这可是家里为数不多的好东西啊!
她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没逮到许一楠不说,不大的屋子已经遍地狼藉,活像被人偷家了。
许一楠也逃得很累,但疲惫的同时,她居然觉得格外兴奋,浑身都激动得微微战栗,她看向赵建英,那灼灼目光逼得赵建英竟扭头躲闪,莫名不敢与她直视。
“这化肥厂,要进你自己进,别打其他歪主意逼我去。妈,我直接撂个明白话给你,就算我真去了,工资我牢牢捂自己手里,一毛钱也不会给你。”
胸腔里燃烧起熊熊斗志,许一楠声音喑哑且坚定,“大舅在化肥厂有熟人我也不怕。你们敢找人扣我工资,我就敢捅到厂子领导那去告他以权谋私,让他丢了工作恨死大舅;你来化肥厂闹事骂我,我就直接卖了这工作换钱。”
“随你骂我白眼狼还是不孝女,我都认,我名声被你骂坏了嫁不出去,大不了在家里当一辈子老姑娘,跟着许光祖过日子。他不养我,我就像你骂我那样,天天守着他骂,我也看看哪家好女孩敢嫁到我们这种人家来。”
要想收拾恶人,就得比他们更恶心无耻没下限。
“你你你......”赵建英牙齿都哆嗦了,被许一楠的厚颜无耻、赖皮不要脸给震撼住了。
实在拿许一楠没办法,她怄得嚎啕捶胸,“老天爷啊,我的命咋这么苦啊,我这是养了个什么狼心狗肺的孽障啊!”
“你爸在的时候愿意宠你惯你,让你一个女孩子一直读到高中我也没说什么,但现在家里是什么情况你眼睛瞎了看不到吗?”
“都说女儿是赔钱货,靠不住的,你这还没嫁人就是泼出去的水了,我养你有什么用?养条狗还能看家护院摇个尾巴,养你十几年,只是让你挣钱补贴家里几年你就露出这副六亲不认的嘴脸。”
“你都已经读到高中了,你弟妹才上初中,鸽子才多大,你竟然能说出喊她辍学打工的话来,还说我偏心,许一楠,你才是真的自私冷血!”
“我是你亲妈,光祖鸽子是你亲弟弟亲妹妹,我们不是你仇人!”赵建英说着说着,一屁股坐地上拍腿大哭了起来。
“妈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赵建英情绪越激动,许一楠就越平静,“为什么就非要逼我辍学去化肥厂,家里难道真的一毛钱都没有了吗?”
她也蹲下,平视满脸愤懑的赵建英,“妈,爸的赔偿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