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破山河之际，我本想以身殉国。
是裴承安提刀斩断了白绫，他将我揽在怀中，声音哽咽
“公主，你还有臣，只要你活着，就算穷尽一生，微臣都会帮你复国！”
他说着话，将母后最爱的朱钗插进我的发间。
从那天起，我不再是前朝公主，而是裴家妇。
为了窃取情报，他带我搬到新皇京都。
二月花朝节，新朝公主的绣球砸开了裴家大门。
确定迎娶公主那天，他告诉我，这只是为了得到皇室的信任。
我看着裴承安亲自上山猎的猞猁，强撑笑意，在心里告诉自己，裴承安是我的驸马，他许诺过的，不会变。
1
“阿谣，把鹤给我，公主喜欢”
我抱着鹤雏缩进床榻，隔着纱帐，裴承安的神色让我难以看清。
“阿谣，公主千金之躯，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她玩腻了，就会还给你~”
见我一直不出声，裴承安上前两步，冲着我声音温柔说道。
可即便他这么说，我还是将鹤儿搂紧，我不明白，裴承安不是去亲猎猞猁了吗，怎么就非要我的鹤儿不可。
这只鹤，可是我跟裴承安定情的见证，我怎会愿意让他拿走，去讨好新人。
“齐谣，你现在怎么这么不懂事！”
我的抗拒没有跟以前一样换来裴承安的轻哄，他拨开纱帐，直接掐住了鹤儿的脖子，脸上全是不耐。
“承安，鹤儿是咱们的...”
我怕伤到鹤儿，只能松手，但眼泪在不知不觉中流下。
看到我这幅神态，裴承安得表情柔和了许多。
见他态度软化，我本以为他会停止打鹤的注意，没想到他趁我松手，直接将鹤从我怀中拽出。
“去，先送到公主府，记得看公主收到后什么表情”
裴承安吩咐好一切后，才又将目光投注在我身上。
“阿谣，别哭了，马上就要办喜事，你哭，不吉利”
裴承安短短的一句话，却像一把钝刀子扎入我的心脏。
我再也压抑不住自己数日来的憋闷，眼泪大颗砸下，冲着裴承安质问道
“裴承安，那鹤是你送给本宫的，你怎么能拿走他，你难道忘了曾经许诺本宫的事了吗！”
我说完红着眼睛看向裴承安，正好捕捉到他眼中闪过的一丝不耐烦。
他，竟对我不耐烦了吗...
“齐谣，你现在已经不是公主了，若是想要活命，还是要谨言慎行的好”
“答应你的事我从未忘却，但鹤既然是我送的，我收回来也在情理之中”
“你既然帮不上我，就让我少为你操心”
裴承安说完，直接甩袖离去。
看着他离开时果断的背影，我只能不断压抑自己的哭声。
承安他说的对，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不给他添乱。
2
那天过后，我再未见过裴承安，只是听下人说，他跑去了公主的封地。
听见这话，我心里甜蜜，要知道，那封地所在正是我的故国，承安他心里终究是有我的。
知晓他的情意，我再看这满府红绸都觉得没那么碍眼了。
等了好几日，在一个雨夜，满身伤痕的裴承安终于回来。
他的衣衫都被树枝石块划破，人已经陷入昏迷，但手中仍死死攥着一节桃枝。
我强忍哭声，就要为他换衣擦药，不曾想，就在我触碰到那节桃枝时，裴承安突然睁眼，将我推倒一边。
他将那桃枝郑重放到贴身小厮手中，一字一句道
“去拿给公主，跟她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钟谣愿以此花搏公主一笑”
这句说完，裴承安便彻底混了过去。
小厮不敢耽误，连忙捧着桃枝去往公主府，我靠在床边，死死咬住下唇。
原来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钟谣，父皇赐给裴承安的字，如今竟成了他跟别人的亲昵。
“裴郎~你怎么这么傻啊~”
还不等我从悲伤情绪中抽离，我就被身边的婢女压着后颈，冲飞奔而来的公主叩头。
“公主开心吗？”
“开心，今日是本宫最开心的一天”
“那便值了”
......
我跪在地上听着榻上二人的蜜语甜言，眼圈一红，但我知道我不能哭，于是用袖口将泪痕擦净。
“裴郎，我带了太医过来，你好好休息，我等你来娶我...”
直到我的膝盖已经跪到没有感觉，天边也隐隐泛起白色，这个时候，公主才舍得离开。
人群散尽，我抬头看向床上的裴承安，他嘴角的笑意还未散去，但在跟我对视后便快速收敛起来。
“阿谣，你也出去吧，我想睡一会儿”
没有一句解释，裴承安便将我赶了出去，回房间的路上，我看着园中栽种的桃花，憋了一晚的眼泪终忍不住掉落，以后，我都不要喜欢桃花了。
3
裴侍郎为搏公主一笑攀崖折花成了街头巷尾的热议。
百姓们都夸赞裴承安对公主的真心，新皇听闻还特意赏赐了一块珠联璧合的牌匾。
临近婚期，裴承安终于又踏进了我的院子。
“承安~”
看着他风尘仆仆的样子，我心下一紧，连忙迎上去。
还未等我再开口，裴承安就将我的手握住，低着头沉声道
“公主不知你跟我已经成婚，以后你就当我表妹，搬去客院吧”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裴承安说出来的话。
亡国后的每一天，我都是靠着他的爱意活着，可现在，我要感受不到他的爱了。
“承安，我是表妹，连妾都当不上，是吗？”
“谁家表兄会陪表妹泛舟湖上？”
“谁家表兄会为表妹洗手做羹汤？”
“谁家表兄，会衣不解带彻夜照料得了风寒的表妹！”
“又是谁家表兄，会夜半钻表妹的罗帐？”
......
“够了！”
裴承安的怒斥打断了我未尽的话，他看我的眼神带着心虚跟羞恼。
“我已许诺跟公主一生一世一双人，齐谣，当初若不是我，你哪来如今的安生日子，做人，要知足”
我终于听懂了裴承安话中的意思，他要我知足，可是我本不想活，是他哭着求我，求我活下去。
“我知道了，我会搬到偏远，等公主嫂嫂过门”
“承安，你答应我的鹤儿...”
原本因为我同意搬院而脸色好转的裴承安，听到我又提到仙鹤，脸色一沉
“我答应过你，等公主玩够了，会还你的”
“你慢慢收拾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裴承安根本没有等我把话说完就离开了院落。
见他走的毫不留情，我实在承受不住，倒在门边，捂着胸口将剩余半句吐出
“承安，答应我的鹤儿，允诺的我复国，还作数吗？”
4
四月初，山花盛开之时，裴承安终于娶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公主。
十里红妆，漫天红绸，我作为表小姐，站在最角落，看他们拜新皇，拜天地。
裴承安一身喜服，衬得整个人仪表堂堂。
我忽然想起，我跟他也拜过天地，就在国破那晚，几只残烛做证，满身血污的我们冲着燃起大火的宫殿叩拜。
“裴承安，今生今世，绝不负阿谣”
“裴承安，今生今世，绝不负公主”
裴承安在礼堂发的誓也跟那晚一样，只不过是换了个人罢了。
“礼成！送入洞房！”
随着礼官的高唱，公主被扶进了新房，作为表妹，我也应该跟去陪着新嫂子。
身边的婢女将一盘红枣塞到我怀里，带着我往新房走去。
“夫...表小姐，一会您见到公主，就给她递颗红枣，再说句早生贵子，很简单的，您可别弄错了”
说这话的功夫就到了新房门口。
还没等我走进，就见那鹤儿冲了过来，展开翅膀，抱着我直叫。
它的脖颈上也被扎了一朵大红花，看起来喜气又滑稽。
见它撒娇，我连忙摸了摸它头上的呆毛。
还不等我再跟它亲昵，公主身边的女使就开门走了出来。
“干什么呢，吵吵闹闹，这是表小姐吧，表小姐还是小心点好，那只鹤，可是驸马送给公主的定情之物，不是什么人都配碰的”
侍女说着话，脸上都是嫌弃，我不敢再触碰鹤儿，只赶快进去送了红枣，就躲回了自己的院子。
听下人们说，新房叫了一夜的水，驸马跟公主两情相悦，怕是明年这个时候，就要有小公子出来了。
5
第二日，我整理好着装就准备给公主请安，行至半路，只听一声凄惨的鹤鸣，听见这个声音，我险些站不稳，连忙向公主院内跑去。
还未走近，就看那公主院内树梢上，正悬着我鹤儿倒挂的尸体。
“啊！我的鹤！”
见到鹤儿的惨状，我连忙跑去，想要将它放下来。
谁知我刚靠近就被公主的侍卫摁在地上。
泥土混着鹤儿的鲜血印在我脸上。
“谁啊，敢在公主院落大吵大闹，活的不耐烦了吗？”
随着女使的话，房门打开，平添成熟风韵的公主娇滴滴的走出来。
她抬头看了眼鹤儿的死状，满意笑了笑，随后像刚看到我一样，娇滴滴开口道
“是表妹啊，怎么一大早就在本宫院中吵嚷，你家人没教给你规矩吗？”
她嘴里说这话，但一直没有让侍卫松手，我就被摁着，看着她一步一步离我越来越近。
“这只畜生，我给了它机会，竟然给脸不要，妄图弑主，还好相公心疼我，亲手将它斩杀，不然，我可要被它啄伤了~”
听见公主的话，她一旁的女使连忙谄媚道
“驸马对公主的心日月可鉴，别说一直鹤，就算是人，只要碍了公主的眼，都活不过第二天”
女使的话，让公主笑出声来
“油嘴滑舌，不过，表妹，你说我这女使说的对吗？”
侍卫听见公主的问话，抓住我的发髻将我的头扯高。
我抬眼看着面前金尊玉贵的公主，强压悲痛。
“女使说的对，表哥的确爱重公主”
听见我的回答，公主表情似笑非笑，她抬抬手，侍卫将我放开。
“听说表妹出身卑贱，无父母管教，跟你这种下贱之人做妯娌简直是本宫之耻，但看在裴郎的份上，我就将这鹤尸赏赐给你，望你能规行矩步，少觊觎你配不上的”
公主这话说完，侍卫将拴着鹤儿的麻绳砍断，我见状就要去抱鹤儿，却被女使拦住。
“表小姐，磕头谢恩，都不会吗？”
“臣女，谢公主赏赐...”
6
我不知是怎么将鹤儿抱回院中，只是还没等我将鹤儿梳洗干净，新皇大赦天下的旨意下达，我这个前朝公主，终于不用再躲藏。
甚至圣旨上还说，我可以去顺天府登记新户籍，以郡主俸禄荣养。
“裴郎，你啊就是心善，皇兄问你要赏赐，你就换了这个旨意”
“承安能娶到公主，已经别无所求，近日城外山花烂漫，不如你我二人去赏游一番？”
裴承安对于鹤儿的死没有一句解释，领完旨意的他直接让下人准备好车架，带着公主离府。
我知道这个旨意，是鹤儿拿命换的，按照裴承安的话来说，我该知足，可...
我听着门外街道上百姓们歌颂新皇的声音，站直了身体。
我是前朝的公主，宁死不屈窃国贼。
回到院中，我将鹤儿掩埋后，走进房间打开了最底层的箱子，那里面是我及笄礼时的朝服。
将衣服换好，我又将母后留给我的朱钗插在发间。
确认装扮无误后，我便挺直胸膛出了裴府。
“这是前朝的装扮，莫非她就是圣上寻的前朝公主？”
“陛下大赦天下，她也不用躲藏，这是要去谢恩了吧”
“不对，她这个方向，是要去城门啊！”
不知不觉间，我的身后已经跟了一大群百姓，他们不明白我要做什么，也不敢阻拦。
我一步步走到城楼上，只有站在这里，我才能看到故国最高的山。
余光中，我看到了疾驰的马车，看到了从裴承安冲下马车向我跑来的身影。
他脸上的焦急我看的清清楚楚，但这次他拦不住我。
“父皇，母后，阿谣来陪你们了。”
最后看了眼故国的方向，我不再留恋，身体往后一倒。
随后我就从城楼直直落下，像断线的风筝一般。
落在地上变成故国的红花时，耳边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
“阿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