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楼的后院,清幽雅致,跟秦少龙身上那股子汗味儿格格不入。
他看着石桌旁那个正用丝帕擦拭手指的女人,心里把她从头到脚问候了一遍。他喘着粗气,将那沉重的木匣子“咚”地一声放在地上,故意弄出点声响,没好气地说道:“老板娘,货送到了,签收画押,小的我好赶紧滚蛋。”
王茹春像是没听见他话里的怨气,依旧用那慢条斯理的语调,指了指木匣子:“打开,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摆出来让我查验。”
“不是吧大姐?”秦少龙一听就炸了,“我是驿夫,不是开箱工!我们有行规的,只管送到,验货这事得您自己动手。再说了,这里面都是金贵的琉璃疙瘩,万一我手一抖,给您碰了磕了,您把我卖了也赔不起啊!”
他试图用“规矩”和“风险”来让对方知难而退,这套说辞在现代对付那些难缠客户百试百灵。
然而,王茹春只是抬起那双清冷的眸子,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讥诮:“行规?在这京城里,我王茹春说的话,就是规矩。还有,别叫我大姐,我有那么老吗?”
秦少龙一噎,心里腹诽:不叫大姐叫什么?叫奶奶吗?
没等他想好怎么回怼,王茹春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句:“或者,你喜欢跟顺天府的衙役们去讲讲你们驿站的行规?”
得,又来了。
秦少龙感觉自己一身的力气瞬间被抽干了。在这地方,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人家手里攥着“官府”这张王牌,他一个底层小老百姓,拿什么跟人斗?
“算你狠!”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认命地找来撬棍,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回头怎么在心里诅咒这个女人了。
木匣子打开,里面全是细软的干草,裹着十几个流光溢彩的琉璃器皿。秦少龙的手抖得跟得了帕金森似的,他觉得自己捧着的不是什么艺术品,而是一颗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他屏住呼吸,将那些宝贝疙瘩一件件取出,小心翼翼地在石桌上摆成一排,那专注劲儿,比他当年高考做最后一道大题还认真。
王茹春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拿起笔,在驿传文书上潇洒地画了个押,随手丢给了他。
秦少龙一把抓过文书,揣进怀里,感觉像是拿到了一道免死金牌,转身就想开溜。
“等等。”
又是这两个字!秦少龙感觉自己的神经都快被这女人给弄衰弱了。他猛地回头,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老板娘,您还有何吩咐?是不是觉得小的我服务周到,想打赏个三两二两的?不用客气,我这人脸皮薄,您直接给就行!”
王茹春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骚操作弄得一愣,随即指了指地上那堆干草和木屑,恢复了冰山脸:“把这些,清扫干净了再走。”
“我......!”秦少龙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扫地?不是,老板娘,你这就有点不地道了啊!我是驿夫,有编制的,虽然是临时的,那也是朝廷的人!你让我给你扫地?这传出去,我们驿站的脸面何在?朝廷的脸面何在?要不,你加点钱?”
他又一次下意识地把现代那套“加钱办事”的逻辑给搬了出来,心里琢磨着,能多赚一个铜板也是好的。
王茹春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嘴角一撇,眼神里满是看傻子似的怜悯:“加钱?你信不信我一句话,让你连你该拿的那份工钱都拿不到?”
“得得得,你是爷,我是孙子,行了吧!”一听到又要拿饭碗说事,秦少龙瞬间就怂了。他一边不情不愿地拿起墙角的扫帚,一边嘴里用谁也听不懂的现代话嘀嘀咕咕,开始了精神胜利法:
“不就是扫个地嘛,多大点事,你好好说请我帮个忙不就完了?非得搞得跟阶级斗争似的,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啧啧,一看就是家里缺个男人,荷尔蒙失调,火气太大......”
“你说什么?”王茹春的眼神陡然冷了三分。
“没......没说什么!”秦少龙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扫帚差点脱手,立马换上一副谄媚到骨子里的笑脸,“小的说......老板娘真是兰心蕙质,连做生意都如此一丝不苟,难怪春满楼能成为京城第一酒楼。”
王茹春冷哼一声,别过脸去,懒得再理他。
秦少龙三下五除二把垃圾扫成一堆,用破布包好,甩到自己那匹同样生无可恋的瘦马背上。他走到王茹春面前,深深一揖,语气诚恳得能滴出水来:
“老板娘,求您高抬贵手,以后但凡是您的件,您提前打个招呼,别再找我们这片儿的驿夫了。小的我这小身板,实在是......伺候不起啊!”
说完,他牵着马,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让他尊严碎了一地的是非之地。
他走后不久,王茹春身边的贴身丫鬟正在小心翼翼地收拾那些琉璃器皿,忽然“呀”地低呼一声,脸色发白:
“小姐,您快看!这尊......这尊琉璃佛像的底座,好像有道裂痕!”
王茹春脸色骤然一变,快步上前拿起佛像,借着光仔细一看,果然在底座一处极其隐蔽的地方,发现了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纹。她眼神一寒,一股怒意涌上心头,立刻对身后的护院厉声吩咐道:
“备马!给我追上他!”
......
秦少龙牵着马走在长街上,心情比京城茅厕里的石头还臭。他还在为刚才的屈辱和那个几乎注定的“劣评”而愤愤不平,忽闻前方一阵大乱。
“马惊了!快让开!”
尖叫声、哭喊声响成一片。秦少龙抬头一看,一辆受惊的马车正疯了似的冲向路边一个捡糖葫芦的小女孩。
“不好!”
秦少龙脑子里嗡的一声,也来不及多想,身体比脑子反应还快,猛地丢下马缰,整个人如炮弹般冲了出去,一个饿虎扑食,在马蹄落下前将那小女孩紧紧抱住,两人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滚到了一边。
“轰隆!”
那辆失控的马车最终撞上了路边的货郎担,车夫被高高抛起,摔在地上不省人事。而马车的车轴,在巨大的撞击下应声断裂,整个车身猛地一歪,眼看就要侧翻,将车里的人活活压成肉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