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春花驱逐宋绾失败后,脸色铁青。
眼火恨不得将新娘子的盖头灼出一块洞。
众所周知,谢家年轻一辈共有三个男丁。
她夫君谢河与她成婚后,已经接手冀州清河郡粮行,掌管郡内三分之一粮铺。
小叔子谢海婚后,则手握郡内大半冶铁业。
原本,如果谢惊澜没有归家。
那么谢家经营的产业里,药铺行业与矿山应当是她夫君和小叔子平分。
可现在?
赵春花不甘心。
她低头看向怀里五颜六色的大公鸡。
指腹捋了两下公鸡的毛发,眼底荡开不怀好意的笑。
谢惊澜肺痨,命不久矣,何足为惧?
当务之急,是不能让宋家女嫁进来。
更不能让宋家女传宗接代!
打定主意,赵春花熟练地用袖子遮住公鸡。
手指快速往鸡嘴里塞了什么东西。
牵红一前一后,赵春花带着宋绾穿过朱漆门扇,自松鹤影壁绕过。
两人踏过铺地青砖,走向绵长看不见尽头的游廊。
半炷香后。
像是算好时间。
赵春花将宋绾领入正堂,在心底嘲弄道:
“三弟妹,既然你执意要进谢家的门。”
“那就别怪我不择手段了!”
“一拜天地——”媒婆正好喊道。
顿时,众目睽睽之下。
赵春花怀里的公鸡开始抽搐。
公鸡翅膀扑哧扑哧,从妇人怀中挣扎落地。
蓦地,口吐倒沫倒地,死了。
谢家正堂。
一位约莫五十几岁的妇人震惊动怒。
她皱巴粗糙的双手死死捏着红椅扶手,“怎么回事?鸡怎么死了!”
瞪视赵春花,“大房媳妇,你连只鸡都看顾不好!”
“你说,我们家谢河娶你到底有什么用?”
赵春花故意松开手上的红绸。
一脚踩在上面,跪走几步,“娘!方才进堂屋时,这鸡还雄赳赳的。”
“它突然暴毙,和我有什么关系?”
“肯定是三弟妹不吉利。”
“要不然,为什么鸡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拜天地时死?”
赵春花泪水在眼眶打转,替自己辩解。
谢家大儿子谢河点了点头,“娘,春花说得有道理。”
他扶起眼泪汪汪的妻子。
继续道,“原本,我们家看中穷乡僻壤的宋家女,就是觉得她命贱。”
“命贱之女,身体禁得住病气,能给病人开枝散叶。可还没圆房呢,她就把鸡给克死了!”
“照我看,以此女的不祥,要真进了咱们家,必会祸害三弟。”
谢河叹了口气埋怨。
眼珠子一转,“倒不如......我现在去找几个道士替天行道?”
“只要把这个贱女拉走沉塘,说不定咱们家三弟的病也能转好。”
谢家二儿子谢海不满大哥的霸道。
大喜的日子沉塘新妇?
这事情传出去,以后谁还敢把女儿嫁进谢家!
谢海冷嘲热讽,“大哥,你要是不满三弟娶妻冲喜,直说便是。何必去害别人性命?”
“你当着正堂亲戚的面儿说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故意想让三弟绝嗣。”
喜堂上。
谢老夫人被两个儿子吵得头昏脑胀。
她川字纹嵌进额头,手心手背都是肉,不忍苛责。
将矛头对准宋绾,质问,“宋家姑娘,我不听别人怎么说。”
“你自己说,这公鸡好端端怎么死了?”
隔着红盖,宋绾仍能感受格外犀利的审视目光。
她细长柳叶眉蹙起,低头望了眼地上一命呜呼的鸡。
她既不是大夫,又不是仵作。
如何能知道公鸡平白无故为何会死?
不过,如果和暴毙扯上联系......
会不会是毒杀?
“宋家姑娘?”
“回话!”
高堂上,谢家老夫人耐性消弭,不悦出声。
宋绾垂首望向水磨方砖,仿佛下定决心。
她挪了挪脚底,半蹲在公鸡尸体旁。
顺着红盖头下的盘发,去摸固定素发的簪子。
抽出一根后,小半边长发如瀑垂下。
忽地,宋绾手起簪落,又抬起。
尖锐木簪一端,捅向公鸡!
“宋家姑娘,你在干什么?”
谢老夫人怒意横生,瞳孔震了震。
“这只公鸡好歹是替你夫君与你拜堂。它如今都死了,你还毁坏尸身!”
“难道,你真的不祥,不光能克死公鸡,以后还会害死惊澜?”
宋绾手没停。
直到鸡血喷薄,公鸡尸体被捅成筛子。
血液顺着指缝渗出,同她指甲盖缝隙里的人血混合。
宋绾才指着地上的一摊血。
郑声解释,“我不是煞星,更没有故意毁坏尸身。”
“谢老夫人,公鸡伤口流出的血漆黑,明摆着是被毒死。”
“而我身上没有银簪试毒,这才冒昧多捅了几下。”
“说到底,正如谢二少爷所说,是你们谢家有人,不愿我嫁进来冲喜。”
谢老夫人皱眉。
开始顺着宋绾黏糊糊的手,去看死状凄惨的公鸡。
公鸡鸡血,果真漆黑!
赵春花心虚,慌乱大声斥责,“娘!”
“三弟妹就是个农家女,她能有什么见识?也不能她说中毒就中毒了啊!”
“公鸡死了,绝对是她不吉利引起!”
话落,堂上亲戚交头接耳。
谢老夫人眼刀警告着赵春花,转而厌恶凝望揭穿家丑的宋绾。
适时院内槐树方向,蝉鸣阵阵。
有咳嗽声由远及近。
听见咳嗽声。
堂上所有人都坐直身子,试图屏息。
不过多时,众人看见一个病弱男子喜袍加身走进来。
谢惊澜穿着件绛红的交领右衽丝绸短袍,外罩粗麻半臂,配宽口裤腰系红帛。
体态气质似云端高高在上的金乌,从逐渐昏暗的苍穹现身。
脸部是遮挡病气之用的红纱。
启唇时,薄唇涌出的热气冲向面纱,“娘,新妇说得是真的?”
“咱们家大哥......咳,有人不想她嫁进来?”
男人用力咳嗽,胸腔震得脸色苍白。
不过走了点路,就气息紊乱,额头冒出点点汗水。
抛开病秧子的缺陷外。
在场不少女眷不由自主,纷纷多看了谢惊澜两眼。
谢惊澜瞳孔似宝石如琢如磨深邃,说话间隙因失望增了几分裂痕。
质问,“娘,大哥连冲喜都要阻挠。”
“就这么,巴不得我死吗?”
谢老夫人眉头一紧——
三个月前,走失十五年的谢惊澜突然回家。
谢老夫人看见他胸膛那道齿轮形胎记,当即确认他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可知府说,谢家尽是其貌不扬之流。
谢惊澜除去身上的胎记,哪一点长得像谢家血脉?
更何况,谢惊澜的脸与通缉犯的画像一模一样:
当朝太子涉嫌谋反被废。太子府七十八口人全灭,唯独皇孙出逃。
谢老夫人虽与谢惊澜分离数年,但到底还念母子情分。
她动用一切手段,贿赂知府。
可官员爱财,但更爱乌纱帽。
知府大人想出歪招。
将谢惊澜扔进得了肺痨的死人堆里,直到人家感染肺痨才捞回来。
又让谢老夫人保证谢惊澜这辈子都不会踏出谢家半步。
才同意将事情压下。
三月时间匆匆而过。
如今的谢惊澜,即使每日参汤吊着,身体也每况愈下。
冲喜,是他最后一条生路。
但谁能想到?
谢惊澜成为将死之人后,家里的大儿子谢河,心竟愈发狠了!
竟然萌生让亲弟弟绝嗣的心思?
谢老夫人皱眉,痛定思痛,“惊澜,娘亏欠你太多。”
“你放心,娘今天一定为你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