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杨洪表现得与往常无异,依旧沉默寡言,待在偏院角落。
但暗地里,他却利用原身对宫中一些底层宦官宫女的微薄人脉,不动声色地散布了一些关于柳才人的“小道消息”。
比如,柳才人仗着得宠,私下里对某位老太妃的赏赐颇有微词。
又比如,柳才人不小心打碎了汉武帝常用的一个玉杯,却央求身边宫女顶罪。
这些消息半真半假,却都精准地戳中了汉武帝多疑、以及后宫某些势力乐于见到的点。
他甚至花光了原身仅存的几两碎银,买通了一个负责清扫西苑外围的小太监,让他“不小心”将一块沾了不明药渍的帕子遗落在柳才人寝宫附近,恰好能被巡查的管事太监发现。
这些手段都很微小,单独看,任何一件都不足以扳倒一个宠妃。
但叠加在一起,又恰逢其时地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就可能引发意想不到的连锁反应。
尤其是,当皇帝本就对后宫新宠的新鲜感开始消退,又或者某位更有分量的娘娘想要敲打一下这位新人的时候。
杨洪赌的就是这个时机,赌的是人心。
第三天下午。
消息传来。
柳才人因“行止不端,私议长辈”,被汉武帝斥责,降为末等更衣,迁居冷僻宫苑。
虽然没有直接废黜,但“失宠”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消息传到偏院时,那些前两天还在嘲笑杨洪的门客,一个个都惊得张大了嘴巴。
真的......说中了?
巧合?还是......
他们看向杨洪的眼神,已经从鄙夷变成了惊疑不定,甚至带上了一丝畏惧。
而此刻,东宫书房内。
刘据听着内侍的回报,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停顿了片刻。
柳才人......真的失宠了。
时间,恰好是三日之内。
是巧合吗?
还是那个叫杨洪的落魄门客,真的有某种......洞察先机的能力?
他想起那日杨洪故作神秘的笑容,以及那句“有些征兆,往往始于毫末”。
难道宫中那些看似不起眼的“瘴气”,也真的预示着更大的风波?
刘据放下茶杯,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去查查那个杨洪。”
“我要知道他所有的底细。”
“是。”
内侍躬身退下。
书房内只剩下刘据一人,他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眼神晦暗不明。
无论杨洪是真有本事,还是装神弄鬼,他都成功地引起了自己的注意。
在这个风雨欲来的时刻,任何一丝可能抓住的助力,他都不能轻易放过。
或许,这个看似疯癫的门客,真的能带来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偏院的沉寂并未持续太久。
仅仅过了一日,一名面生的内侍便出现在杨洪那破败的小屋门前。
内侍的态度算不上恭敬,却也收敛了许多轻慢,只是公事公办地传达命令。
“赵先生,太子殿下召见。”
周围的门客投来复杂的视线,羡慕、嫉妒,更多的还是难以置信。
那个疯言疯语的家伙,竟然真的得了太子召见?
杨洪整理了一下依旧洗得发白的儒衫,袖口甚至还有些微磨损的痕迹。
他随着内侍穿过几重回廊,空气里的霉味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清幽的檀香。
脚下的青石板也变得平整光滑,映照着廊柱投下的斑驳光影。
最终,内侍将他引到一处僻静的书房外,示意他稍候,便躬身入内通报。
片刻后,内侍出来,低声道:“殿下让你进去。”
杨洪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书房内陈设雅致,却不奢华。
紫檀木的书案后,刘据正端坐着,手里拿着一卷书,却没有看。
他抬起头,看向走进来的杨洪,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眼睛,带着探究,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没有赐座。
内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掩上了房门。
偌大的书房只剩下他们两人,静得能听见窗外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刘据将书卷轻轻放在桌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杨洪。”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压力。
“孤查过你。”
“屡试不第,家道中落,辗转投靠东宫,却一直寂寂无名。”
“柳才人之事,是你做的?”
刘据的问话直接而锐利,没有任何铺垫。
杨洪坦然迎着他的审视,微微躬身。
“洪不敢居功。”
“不过是顺水推舟,恰逢其时罢了。”
这回答模棱两可,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反而更添了几分神秘。
刘据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笃笃声。
“顺水推舟?”
“你倒是会选时机。”
“说吧,你费尽心机引起孤的注意,所为何事?”
“是想求官,还是想求财?”
刘据的言语间,带着上位者对投机钻营之辈惯有的审视与怀疑。
杨洪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与这肃穆环境格格不入的,近乎悲悯的笑容。
“殿下,洪所求,非官,非财。”
“乃是殿下的性命,以及这大汉的安稳。”
刘据敲击桌面的手指停顿了。
他皱起眉头,似乎听到了什么荒谬之言。
“孤的性命?”
“危言耸听。”
杨洪向前一步,距离书案更近了些。
“殿下可知,如今朝堂之上,暗流何等汹涌?”
“您的几位皇弟,哪一个不是虎视眈眈?”
“御史台的弹劾奏章,有多少是冲着东宫来的,殿下心中没数吗?”
刘据的面色沉了下去。
这些他自然知道,但从一个落魄门客口中如此直白地说出,还是让他感到不快。
“孤乃嫡长,名正言顺,岂是宵小可以动摇?”
杨洪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嗤笑,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名正言顺?”
“殿下,恕洪直言,这四个字,在屠刀落下之前,一文不值。”
“您以为,您的仁厚恭顺,能换来父皇的信任,能安抚兄弟的野心?”
“错了!”
杨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逼人的气势。
“您的仁厚,在他们眼中是软弱可欺!”
“您的恭顺,被视为缺乏决断!”
“您可知道,暗地里有多少人等着看您垮台?”
他伸出三根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