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雪了。
夜幕降临到荼蘼,天地一片混沌。就好像明天的太阳永远不会升起。
程暖夕不知道自己挖了多久,手指冻僵了,她不觉得疼。右手废了使不上力,就用手肘在废墟里蹭。膝盖跪在废墟里,碎瓦乱片刺进小腿和膝盖,她同样毫无知觉。
慕锦年坐在车里,窗敞着。
风雪从窗外飘进来,烟雾从车内散出去。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废墟上那个小小的,晃动的身影。
直到她的动作,越来越缓,越来越顿。最后,一头栽倒下去,再也没起来……
“开车。”
慕锦年掸掉烟蒂,按上车窗。
副驾驶上的唐斌略有犹豫:“慕先生,就这样把程小姐留下,她会冻死的。”
一记眼刀狠狠砸过去。
慕锦年冷面如峰,声厉而沉。
“小盈死的时候,在冰冷的海水里泡了多少天?”
“可是——”
唐斌很少忤逆慕锦年,除非他有把握,自己能够说服他。
“可是如果程小姐真的死了,您就再也不知道程以书的下落了。”
慕锦年眉峰一凛,手一挥。
“拖上车。”
青海湾别墅。
慕锦年在一楼客厅里坐了一夜。
东方刚刚发白,医生才从二楼下来。
“慕先生,程小姐只是些皮外伤,并无大碍。但是她受了风寒,还没退烧。哦对了,这个——”
医生将一张皱巴巴的纸张递给慕锦年。
他解释说,这是给程暖夕包扎手掌的时候,从她手心里硬抠出来的。
褐色的血迹已经凝固了,依稀可以辩出那是一张旧照片。
慕锦年呼吸一窒。提了手杖,缓缓上楼。
程暖夕还在昏睡,双手包着厚重的纱布,输液注射器只能从上肢静脉扎进去。
脸颊因高热而泛红,呼吸沉重。那道诅咒一般的伤疤,也跟着发红狰狞了起来。
慕锦年在她身边站了一会儿,刚想离开,就听到身后女人的一声模糊呓语。
虽然声音很轻,但他听着刺耳又清晰。
“以书别怕,姐在这儿。”
慕锦年怒不可遏地回过身,一把揪起程暖夕的衣领。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
这个女人为了护短,可以不顾情义,不顾法律,不顾一切么!
程以书是个强女干犯!
是个猥亵了他最疼爱的妹妹,害她投海自尽的罪魁祸首!
程暖夕,你到底还有没有三观,有没有良知!
被慕锦年拎提在半空的程暖夕,并没有完全苏醒。
她晕乎乎地半眯着眼睛,一滴泪水从眼角划过。
“锦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求你相信以书,他不是这种人……”
啪!咚!
慕锦年手一松,程暖夕的身子软绵绵地落回床上。
输液管被碰掉了,静脉血洒了一床。
慕锦年皱皱眉。退出房间,他叫女佣过来收拾。
在他看来,无论是自己的名字从她口中说出,还是她的血泪沾染上这里的一角一落,都只会让他厌恶不已。
靠着书房里的落地窗,慕锦年看着手里这张蹂躏不堪的照片。
照片上有四个人。从左到右,依次是十五岁的慕锦年,十二岁的程暖夕,十岁的程以书,还有十岁的慕小盈。
那时年少,以为对着相机说一声‘茄子’,就会留住夏天里所有的欢笑。
所以她挖了大半夜的,就为了挖这张照片么?
矫情。
慕锦年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他想,自己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应该就是在十五岁的那年暑假,心血来潮地带着慕小盈去到程师傅家的院子里玩。
听说程师傅是慕家银楼最出色的工匠。他有个很大的地下工作室,不乏一些不曾公开面世的殿堂级工艺。作为慕家未来继承人的慕锦年,或出于好奇,或出于学习。
总之他去了,他跟着程师傅走进小院子。
然后,第一次见到了十二岁的程暖夕。
她就站在院子里榕树下,扬起苹果一样的圆脸蛋,怯生生地叫了他一句‘三少爷’。
那声音,脆得就像八月里炸开的小甜瓜。
如果,没有相遇。如果,没有相识。
如果他们没有一起长大,如果他没有亲手带着妹妹认识那个还不会咬人的畜生!
可惜,没有如果。
手机响。慕锦年抽回记忆,接听。
“慕先生!”
是助手唐斌打过来的。
“我们好像查到程以书的下落了!”
“好像?”
慕锦年压着嗓音,冷冷反问。
“呃,就是在圣天使福利院。”
唐斌赶紧解释,“跟踪了程小姐的账号,她出狱第三天就取出一笔积蓄,汇到了圣天使福利院。”
慕锦年捏着手机,眉峰一凛。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