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已过,各大宫门都下了钥。
封衍费了些功夫才把严言从偏远小径给弄了出去,再折返回和宁宫时,已是后半夜。
更深露重,遍地蛙啼。
他打发了守夜的太监下去休息,随手推开了慈心殿的大门。
殿内不出所料一片狼藉,温扶棠把该砸的都砸了个稀碎,一见他进来,满目仇光地盯紧了他。
封衍理正头上垂着旒珠官帽,踩过满地废墟走到她的桌前,俯眼一错不错地凝视她。
她身上还维持着他走时的样子,只兜搭了一件小衫,余下大片白皙的肌肤在灯火下泛着莹透的光泽,一般男人多看一眼都会觉得有些面红耳热。
可惜他偏偏不是个男人。
他只是十分不耐地磨了磨牙,“都不会觉得害臊吗?穿件衣裳罢你。”
温扶棠看了眼自己身上完好的肚兜,“哀家有什么好害臊的?哀家想怎么穿就怎么穿,倒是你,你自己管不住狗眼来回乱瞄,还有脸反过来埋怨哀家不是?”
他被她的歪理呛得说不出话,她用指节悠闲地叩了叩桌板,怒极而笑地仰头看他,“站那么高说话,不累吗?”
封衍没出声,于是她又勾了勾手,“来,跪下说话。”
她没在原著里看到过封衍,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一号人物,只能凭着感觉和他接触。
他抿唇没动,她脸上的笑渐渐凝住了,“你刚才不是说,处置了严言就任哀家处置吗?怎么现在又出尔反尔了?堂堂一品总厂提督,就是这样金口玉言的?”
他面不改色,“臣的确说了,但太后不是没应吗?是您方才说‘不容’的,怎么转头就忘了?”
她摇头轻叹,眉眼间已没了强撑出来的高位威严,“不容你不也把人带走了?我这个太后做的,还没你一个内侍权力大。”
灯火昏黄摇曳,她卸掉钗环的青丝随意地铺散在肩,拭去粉黛的细眉微蹙,薄唇紧抿,脸上已然没了方才的恣意,巴掌大的小脸里外透着股愁容,的确生出些楚楚动人的意味。
装可怜在他这里并不奏效,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单膝跪在了她跟前。
“您的权力若是放在正处,您教臣往东,臣绝不往西。”
她很不理解,“我一没祸乱朝纲,二没魅惑君上,只是想找些男人解解闷而已,到底碍着你什么事了?又碍着天下人什么事了?”
她伸手勾起他的下颚,温软的气息在他面前萦环,“还是说,其实你也仰慕我的容貌,只是可惜底下长得不全,没法美梦成真,所以你就嫉妒那些被我召进宫来的男人,想方设法也要赶走他们?”
越说越下道。
“呵,荒谬至极。”封衍轻嗤着挥开她的手,在她打算伸手去拽他头上的冠帽时利落起身,面上已经含了薄薄的怒气,“温扶棠,你是一国太后,一言一行都牵系着北昭的脸面与荣辱。你再敢做出如此轻浮放荡之举,今天的严言,就是明天的你。”
脸色一僵,她顿时止住了笑意,“你把他怎么了?”
他睇她一眼,踢了踢地上零散的碎片,转身往外走,“没事抄抄经、礼礼佛,从古至今太过放纵自己欲望的人,命都不太长。”
她气急地甩了个烛台过去,“你不纵欲,根都没了的狗东西,我看你能活多长!”
这人背后好像长了眼,微微偏头轻巧地就躲过了她的袭击。
烛台落空,砸在满地碎玉上发出闷响。
她急得直想跺脚,“滚回来,谁许你走的?你把话说清楚,严言到底被你怎么了?!”
他顿步微微转头,回了一句非她所问的话,“从今日起,盯着和宁宫的眼睛会愈发得多。若不想你口中无辜的严言再多上几个,你最好学会安分守己。我动不了你,动不了你背后的温家,但不代表我弄不了他们。”
他留给一个冷蔑至极的眼神,“办不出人事,但还能听懂人话罢?嗯?”
她彻底被惹火,往日汤汤含波的明眸已化成了骇人的怒浪,“你给我等着,早晚有一天我会一根一根拔掉你的狗牙,让你再不能乱吠。”
“呵,臣躬身以待。”
自那夜死皮脸皮大吵一架后,明里暗里的,温扶棠身边的眼线果然开始多了起来。
她去御花园巡游时,或是赴诰命夫人宴时……无论走到何处,总觉得有眼睛时刻盯着她。
想来也是,封衍在宫中伺候了十多年,认过干爹也收了干儿子,混到了这个位置上,爪牙渗进各处是十分寻常的事。
现下他更是有意看管她,那她的行踪自然半点也逃不出他的眼睛。
说不定连她每天吃什么、穿什么、拉几次,他都了如指掌。
啧,想想都晦气。
但奈何他根基深厚,她初入宫没什么人脉,一时间也左右不了他什么,只能忍耐下来。
为免牵连更多无辜的人,她暂且消停了下来,窝在宫里潜心研究食谱。
从前做明星,为了保持身材她天天只能吃减脂餐,现在终于可以不用计算热量地吃东西,自然是怎么精致美味怎么来。
好在老天有眼,她夹着尾巴窝居了不到一个月,他的报应就来了。
晌午用过膳,温扶棠躺在摇椅里惬意地打着饱嗝,开始研究晚上吃什么。
掌事宫女含陶一边拨着葡萄,一边与她分享今日见闻,“娘娘,听说提督大人今日在朝堂上冲撞了摄政王。现下人正在承乾殿受罚。”
她随口道:“哪个提督大人?”
含陶小声耳语,“朝中只有一个总厂提督。”
她微微挑眉,“你说封衍?”
“是。”
温扶棠微微抿唇,笑得玩味,“没想到一品提督居然是个朝廷奉职?我还以为那只是个官衔。”
含陶在宫中伺候多年,对前朝后宫的诸多事都了如指掌,便解释道:“封公公在先帝还是亲王的时候就侍奉在侧了。先帝对他极为倚重,所以给他的特权也额外多。平日里前朝后宫,东、西厂的府邸,他素来是想在哪就在哪。”
位极人臣这句话,他当之无愧。
“怪不得能把闲事管到哀家头上来。”旋即她又嗤笑,“可惜他非要和哀家作对,那就是自己把路走窄了。”
含陶附和,“他路的确不宽,现下摄政王也瞧他不顺眼着呢。”
她后知后觉地丢开食谱坐起身,目光中迸发出兴奋的光芒,“你方才说,他在承乾殿受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