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眯了眯眼睛,沉声问道:“什么叫我也有名字?我有名字很奇怪吗?”
“啊、啊……这个……”不孤反手在身后扯了一下小龙垂下来的蛇尾巴,面上神情是欲盖弥彰的慌乱。
我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却没戳破。
小龙猝不及防地被扯痛,差点咬到蛇信子:“……轻点!”
然后他咳嗽了两声——说实话,一条蛇发出这种声音真的挺诡异的——对我说:“你好多事都记不得了嘛,我们还以为你忘了自己的名字嘞。”
我的眼神从蛇到狐狸缓缓扫过:“是吗?”
也许是保持着原形,小龙倒看不出什么异常,但是不孤就不一样了,他的视线慌乱几乎不敢和我对视:“是、是啊。”
我闻声沉默了,寂静的夜里,只有咕咕虫鸣,小龙悄悄地从不孤的背上滑了下去,试图逃离这令蛇都窒息的地方。
“小龙。”我忽然出声,这时小龙半截身子已经伏到了地上,还有半截挂在床沿,头也不敢回,“啥子事……”
我看了一下不孤,他不停地从睫毛底下觑着我的脸色,见我看他,又立刻移开了视线。
我笑了笑:“我相信你们,大家相识一场不容易,最好还是坦诚相待,你觉得呢?”
“……你嗦(说)咋办就咋办嘛。”小龙的声音还算镇定,但行动上却掩不住落荒而逃的事实,“我好困,先走了哦。”
说完,他便悄然而迅速地游走了。
我自然知道事情不如他们所说的那么简单,听起来他们似乎对我有所了解。而且,我也看出来了,这一蛇一狐狸中,狐狸纯粹是个傻呆呆的小孩儿性子,蛇毕竟是从人间来的,要聪明一点,但也聪明不到哪里去就是了。
既然都这么傻,摸清来龙去脉也是早晚的事,不必急在这一时。
我收回视线,对不孤说:“我们也睡了吧?”
不孤咬了咬唇,他的嘴唇挺漂亮的,嘴角微微翘起,天生的笑相。
但我看他这样就知道还有什么事:“怎么了?”
“那个,真的可以坦诚相待吗?”不孤朝我靠拢了一点,尾巴松开,在床边荡一荡的。
“嗯,你知道的嘛,我们凡人短命,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坦诚最好。”我盯着他的眼睛,即使没有显形,可他的瞳色其实也很独特,像……阳光下的蜂蜜,或是波光粼粼的河面,沉静而绚烂。
不孤眨了眨眼睛,表情有些不安:“那我想回窝里睡觉……可不可以啊?”
我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拍了一下床铺:“这不是你的窝吗?”
“不是啦。”不孤说到这里脸色垮了下来,很苦恼的样子,“都是小龙,说皇上和皇后都是一起睡的,一定要睡在床上,还要盖被子!”
他又下意识地咬了一下嘴唇:“其实真的很热……我好久都没睡我的窝窝了。”
我揉了一把脸,着实有点憋不住笑,真是为难他一只大狐狸了,两个多月不能回窝,被迫忍受盖被子睡觉。
不孤正紧张地看着我,比蜜还甜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恳求,咬过的嘴唇在灯火中沾染了润泽饱满的光,也许不是故意的,但他这副模样……该说不愧是狐狸精吗?叫人忍不住心软啊。
不过,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妖怪?连谎话也编不圆,在自己的地盘回自己的窝还要向人请示。
“可以是可以啊。”我很好说话地点头,不孤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马上就要摆脱被子的禁锢奔下床去,但是我在最后一刻抓住了他的尾巴——不孤僵着身子,微转过头来,眼眶已经红了,控诉似的说:“你说话不算话。”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顺了一下他的尾巴毛:“算话的算话的,你别哭啊。”
他抿着唇不理我,泪已经打湿了睫毛,欲泣不泣,灯下看美人,真是越看越好看。
“咳。”我学着小龙咳嗽了两声,“我是想说,你别睡得太远,把窝搬过来,好吗?”
“……你早说呀,我还以为你反悔了。”他很好哄,听了我的话,眨了眨眼睛,把泪收了回去。
然后我看着他下了床,俯身在床底下拖什么东西,一边用力拖一边说:“我本来、本来……也没有想离开你……凡人很脆弱,我会守着你的。”
他拖的东西应该很重,我看他脸都涨红了,有点好奇,于是趴到床边,举着灯给他照明。
不孤说话直喘气:“我一直把窝藏在这、这里……有时候,半夜趁你睡着了,可以……嗯,可以到床底悄悄睡一下。”
啊,怪不得,有时候早上起来,看到他的睡衣上总是沾着灰。我还一度怀疑,是不是我晚上睡觉把人踹下去了。
我正想帮忙,但不孤已经一个咬牙将那窝拖了出来——嚯!真是好大一个窝啊!
我看着这个几乎占满一整个床底的大窝,确实惊住了,这个窝由各类干草、树枝做成,边缘高而中心低,里面还垫着些新鲜的青草,有被压过的痕迹。
几乎能睡下两个我,还绰绰有余。
难怪不孤说小龙盘在草里面睡觉,他没发现。
这确实有点难以发现,小龙毕竟只是一条细细的小白蛇啊。
不孤看着我,得意地笑起来:“看!我的窝很漂亮吧?”
“嗯。”
“我当初为了做这个窝,可是睡遍了各个草地、洞穴,才找到这些合适的材料,哪怕被流放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带着它。”
我正要说点什么,抬头却看他手脚麻利地解着睡衣,眼看已经脱了一半了,露出结实的胸膛和有力的腰腹——别说,还挺好看……等等!
我的思绪有一瞬间的偏离,但马上反应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吹灭了蜡烛:“你在干什么?!”
刹那的黑暗让我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到不孤愣了一下:“脱衣服啊。”
我躺回床里,奇怪道:“睡觉了,还脱什么衣服?”
“衣服太小,我太大了……做狐狸还穿衣服的话,会撑破啊。”不孤说话的时候总是习惯把尾音放得又轻又软,本来声音是很清冷的,可偏偏像极了撒娇。
这时,我已经大概可以看到不孤站在原地的身影,单从身形来看,只是个身高腿长的清瘦青年。不过,既然窝做的这么大,那原形应该也很大吧。
我无奈地翻了个身,背朝外面,轻声说:“好好,你脱吧,别又把衣服弄脏了。”
不孤欢快地应声:“知道啦!”
我闭上了眼睛,听到他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然后不知干了些什么,身后的床帘被他掀开一个角。
我没吭声。
他大概以为我睡着了,小小声地嘀咕:“我把衣服放这里了哦,曦曦。”
什么曦曦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偷着笑。而且,别随随便便就喊得这么亲近好吗,才认识两个多月而已,还对我撒着谎呢。
话虽如此,但我还是忍不住弯了弯唇,这真的是狐狸精吗?其实更像搞不清状况、只知道晃着尾巴傻乐的大狗吧?
心中默念了一句,傻狐狸。
我才真的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