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看时辰差不多了,仿佛无意地对蕙菊说道:“我记得我有只双面绣内外两用的杜若荷包,你去取来,给皓月戴上。”说着向蕙菊使了个眼色。
蕙菊应了声:“娘娘今日还戴着,我去看看。”
说着作势在我换下的衣物中找了找,“哎呀”了一声,“娘娘,您的那只荷包呢?”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是不见了。”
“怎么了小姐?”皓月看着我问。
“没什么,想必是今日出去掉了。”我换上一副黯然的神色,“你知道的,那是三哥上次回家时,从江南给我带来的。”
“我去找吧,小姐。”皓月说道。
我抬头看着皓月,“也好,你最清楚那荷包的样式,若是被别人捡了去也不好,毕竟不是宫里的东西,怕到时说不清。”
皓月点点头,“我先去换了衣服。”
“不用了,就穿着它吧。衣服嘛,不就是为了穿的?快去吧,不早了。”
“小姐今日去了哪里?”皓月问我。
我装做想了想,“应该是在曲径通幽那儿掉的,当时好像被树枝挂了一下。”
“我知道了,小姐。我很快就回来。”说完,急匆匆跑出门去。
看着蕙菊也出去了,我慢慢坐到床边,从枕头下拿出那只三哥送的荷包。我笑了笑,眼泪却掉下来。我知道,皓月这一去,恐怕是不会回来了。
皓月果然如我所想,没有回来。
当晚她走后,我就派了小喜子悄悄跟去。后来稍晚小喜子就告诉我,皓月被一个男子带走了。
我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可是心里却并没有感到丝毫的开心。
第二天一早,皇帝身边的太监就过来宣旨,依旧是如了我所料――他宠幸了她,还赐了一个正六品美人,封号“月”,住在掖廷。
我自然是允了,派人送去贺礼,擢升蕙菊为坤宁宫大侍女。同时我也让蕙菊去告诉皓月,既然有了宠,就不要违了规矩惹皇帝不高兴,更不要她来向我请安。蕙菊回来说皓月哭了很久,终是点头应了。
日子就这样很平静地又过去了四个月,坤宁宫里好似没有变化,丫头太监们也没有过多议论皓月的得宠,只说她的运气好刚巧遇到了皇帝,再说她毕竟貌美温顺,得宠也是自然。
在这四个月里,皓月的恩宠虽不极盛但也是不差的,一个月里总有两三夜他会召她到杏花春馆去,那里虽和均露殿一样是皇帝宠幸妃子的地方,但是杏花春馆却是四品以下嫔妃的去处,不若能到均露殿的妃子品阶高贵。
毕竟他不是好女色之人,一个低等的嫔妃一个月能得到两三次的宠幸,已是不错了。
天气渐渐闷热起来,虽然内务府每日会按例送来解暑的冰雕,但是毕竟我不能放置一天之久,我便命他们每日午后送来。午膳前,我常常就坐到小池塘边的树下看书,借着树阴倒也不感炎热。
一日,我正坐在树下读着《史记》,蝉鸣耳边反显清净。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我读着读着,翻页间心里不知为何突然涌上一丝紧张,毫无来由的。
起身拍拍裙子走回西暖阁,小福子他们正抬进刚刚送来的冰雕,刻着花草的图案。
我站着欣赏了许久,以为可以顺便静静心神,可是心里那种感觉却一直没有消失。
我唤来蕙菊问道:“最近可有什么事么?”
“没有啊,娘娘。”
“皓月那边呢?”我又问。
“皓月姑娘那边也没有什么事的。这段时间她侍寝的次数不少,其他的嫔妃也还没有为难她。”蕙菊答道。
我点点头,那会是什么呢?让我如此心神不安。“你下去吧。我一个人坐坐。”
蕙菊应着走到门边,突然想起什么回身说跟我说:“哦,娘娘,想起来一件,可是对娘娘来说应该是没有什么干系的。”
我抬头看她,心突然跳得厉害。
“昨个儿听说裕王爷凯旋了,今天就能到京呢。皇上一早就出城迎接,算时辰应是该到了。听说今夜还要大宴群臣呢。”
我的心“嗵”的一沉。
许是看着我的脸色不对,蕙菊宽我的心说道:“不过,这次的赐宴据说只是皇上和大臣的,不会让嫔妃出席,娘娘就不要担心了。”
我挤出一丝笑容,“是吗,那就好。你下去吧。”
待蕙菊走出西暖阁,我跌坐在椅子上,心里不知是悲是喜。
四个月,我摇摇头,他真的是守了给我的诺言。
我心里很是感动,兀自笑了笑,可是我不能接受他的感情,我已经决心放下了,也必须放下!
站起身,外面天空明媚,我取来之前看的书,翻了两页又站起身来。
我怎么就把这个给忘了,只有我决心放下不行,他也要放下。那日自己出宫送他,却还是没有告诉他我是谁。本来要做的没有做到,却做了那么多不该做的事。
回忆那日的情景,他的话就猛然闪在耳边――“如果这次我能如愿凯旋,想奏请皇上将你赐予我为正妃,你可愿意?”
心揪疼起来,即使我愿意又能如何呢?自己早已是身不由己了啊。他说回来向皇帝请旨,那么今夜的庆功宴应该是他向皇帝提出的最好时机。他们兄弟之情常人难比,我虽不十分了解缘由,可是却看得出,那个做皇帝的哥哥只要是自己办得到的,都会应允他这个弟弟。
我不能让他说,不能让他出现在皇帝的面前。那么阻止这件事,就只有今日的白天。
思前想后我决定一搏,就赌他会不会到那烟波亭我走到衣柜前找了件浅绿裙衫,上面开满了大朵大朵的白色木兰,那轻柔的颜色正适合这样明媚却又炎热的天气,做工精致却又不显张扬。
取出来正要换,手上却紧了紧,为什么要换衣服呢?自己是去做了断啊!
我自嘲地笑笑,将衣服收回衣柜中。看了看镜中人,依旧是那身鹅黄的衣裙,没有什么不妥。理了理头发,走了出去。
天空湛蓝,一丝云都没有,阳光直照下来刺得人都睁不开眼。好在进了御花园有了大树的遮蔽,进了九曲长廊也有廊檐挡着阳光,再加上西子湖上吹来阵阵清风,倒也令人舒服许多。
我不急不慢地走着,心里忐忑不安,一再祈求他在这里,可是同时又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说:皇帝去迎了他,怎会让他离开呢?却仍抱着小小的希望。
近了,再近了,西子湖上的风吹着那纱帘轻轻飘舞。
我登上最后一节回廊,猛然看到他就坐在那里,带着我熟悉的笑容看着前方,在我出现的刹那,那笑容更加的灿烂。
他站起身向我走来。我心里满是欢喜,即使自己是为了了断而来要狠着心,可是看到他,我还是忍不住欢喜。
“王爷。”我笑着看着他,却没有施礼。
他却根本不在意,走到我身边温和地说道:“我已等了许久了。”又上下打量着我,赞叹地点头。
我诧异地看向他,“王爷怎知我会来?”
他笑起来,眼神充满了一种我不想面对的东西,“我知道你会来的。”
我笑了,可是心却酸痛起来。
他突然松了口气,说:“今天回来听闻皇兄有了新的宠妃,那时真的很怕是你呢。可是后来听说是皇后身边的宫女,心就放了下来。”他爽朗地笑起来,我却心痛得无法呼吸。
“王爷。”我上前一步想告诉他一切,可是话到嘴边还是说不出来。
“怎么?”他看着我,笑容和煦。
“王爷可还好?”我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没有回答,只是依旧温和地看着我,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阳光下,他的脸有些苍白,也消瘦了许多。
“王爷真的还好么?”我担忧地问道。
我们面对面坐着,我低着头,不说话,他也静静坐在那里,同样的安静。
终于,我忍不住抬起头,他轻眯着眼睛看着我,笑了,“今夜皇兄要为我设宴,我想请他将你赐我为正妃,你可愿意?”
我抿起嘴唇,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他等了许久,许是我面上犹豫的表情,终于失望地笑笑,“也许,你更愿意在这里吧。我不强求你。”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我所有的视线,我抬头仰望着他。他的目光远远落到飞龙池上,那里烟波浩渺。我看不到他的眼神中到底是什么,失望,气愤,还是无奈?
我也站起身,“王爷,对不起。”
他回过身来,脸上的失落一眼就可以看出,可是他还是那样温和地笑着对我说:“是我太自作多情了,其实你根本就没有答应我,不是吗?是本王的错。”
他说完,又转过身,“其实真的跟了我,也是委屈你了。在皇兄身边,迟早有一天,你会得到宠爱。皇帝的宠爱,自然应该是更好的,对你,也对你的家族。”
我一惊,可是转念,这宫里哪个嫔妃没有“家族”的支持,只是我太敏感这两个字了。
“王爷,您”我上前想拉他,“我不是这样想的。只是”
“没什么。”他转身看着我,看到我的手已触到了他的袍角,脸上的悲伤一闪而过,他笑着,“知道么,这样如果被别人发现,你可是难以自保的。”
我收回自己的手,低下头,“我知道。”
他走到亭边,声音中有极力压制的悲切:“我该回去了。被人看见对你不好。”他依旧是那样温和地说。
我心中一下不忍,“王爷不是我不愿,而是我不能。”
他猛地转身看我,眼中满是惊喜:“为何不能?我可以说服皇兄,你的家族也不会出现意外的。我可以保护你和你的家族。”
我摇摇头,“不,你不能。”眼泪掉下来。
我慢慢将手伸进裙中,拿出那块证明我身份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