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给了一个太监,今晚是我们的新婚之夜。
此刻我坐在婚床上,透过红纱,秦端瘦高的身影逐渐靠近。我手心汗涔涔,能不能活过今晚都不知——几年前,我掌掴过这位几耳光,而他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督公大人。
我余光瞥到床旁托盘,上面可谓琳琅满目,玉势皮鞭应有尽有。不愧是宫里练出来的变态,比那些个妃子还狠。从前就听说过宫里太监欺负小宫女的事,若秦端有这喜好,活不活得过今晚的问题就该变成能不能死个痛快。
“扶风姑姑,没想到时隔多年,我们二人独处是在此种情境下。”秦端动手掀了我的红纱,我微微抬眸看了他一眼,纵然在宫里见惯尔虞我诈,此刻我也控制不住指尖的颤抖。秦端手里欠了很多条人命,或直接或间接。
“奴婢也很意外,督公大人纡尊降贵,竟然肯答应皇后的赐婚,娶了奴婢。”我语气平淡,听不出哀乐。这么些年磨在宫里,说话波澜不惊是活下来的基本素养。
他突然弯腰,右手掐住我的下颚,逼我仰头看他,巨大的压迫感袭来。被他处置在东厂里的那些官员,死前恐怕就是我此刻这种心情。
我们二人鼻尖几乎贴上,这是我们第一次凑得如此接近。即使他现在可怕的要命,我也不得不承认,秦端这人身形高大,生得剑眉朗目,着实有个好皮相。
这么多年宫廷浮沉,淬炼得秦端沉稳中透着股子狠厉,称得上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若非,是个太监。
他今年才二十七八,年纪轻轻就爬上督公之位,踩着多少人尸体绝非我一个宫女可想象,如果今晚再添一具,于他而言,不值一提。
“皇后是主子,主子的命令,我一个奴才,可不敢违抗。”
我一阵晕眩,被秦端推倒在床上,慌得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十二月的天,冷汗一阵接一阵。
我认命地闭上双眼,规规矩矩将双手叠在腹上,感受他的手指一点一点从我额心往下滑,滑到我的双手上,仿佛把我劈成两半,我手抖得更厉害了。
他的指尖在我手上,停住。
“既然不愿意,为何不反抗?”秦端嗓音清亮,并不是宫外人们幻想的那种尖细声音,“本督认识的扶风姑姑,可不是什么善茬。”
是啊,我可不是什么善茬。活在宫里,活到今天,手上哪有完全干净的。主子们怕脏了手,奴才们就是爪牙。
“督公大人说笑了,您是主子,主子的命令,我一个奴婢,不敢违抗。”我睁眼望着秦端,他带着嘲讽的笑。
秦端哪里是奴才,只要他想,如今整个宫里能都跪下喊他声爹。老皇帝躺床上只有几天活头,皇后没有儿子。秦端靠华贵妃起家,华贵妃有个七岁稚子,若上了位,秦端就彻底一手遮天,全皇宫都在他手底下讨生活。
而我,不巧是华贵妃对头安贵妃的大宫女,被尊称一声姑姑。安贵妃也有个儿子,十八岁的靖王爷。无奈安贵妃出身不好,脑子也不太好,纯粹靠运气和宠爱上位,老皇帝一倒,靖王爷年纪大也难赢。
“说得好,不愧是安贵妃身边的第一人。”秦端站起来,走到床头,在托盘里翻翻捡捡,当他转过身来,手里攥着俩蜡烛时,我蹭一下蹦起来。
不会吧不会吧,这个死变态不会是想……
“你别过来啊!”任我平时再怎么装老成,此刻也绷不住了,我拔下发簪对着他,一头长发顷刻散下,“督公,你、你……”
我平日算个口齿伶俐的,现在却找不出话。我本想说念在同僚之谊,想来人家觉着掉价;说念在昔日旧情,我们的旧情全是各自为主,下死手坑对方,说不定他听了下手会更狠。
秦端看了看我的动作,依然带着笑:
“我什么?”
“你……对,你杀了我。”我心理已经崩溃,手抖得几乎拿不住发簪,后宫手段可怕,东厂手段可怖,秦端集二者之大成,我现在只求一死。
我将发簪转个头,塞给秦端:
“求秦督公发点善心,给奴婢个痛快。等奴婢去了下边儿,一定天天给您祈福,感念您的大恩大德。”
“据我所知,你惜命得很。”秦端脸上没了笑,神情阴沉得可怕,“嫁给我,对你而言比死还可怕?”
说完这句,他又带点笑,自问自答:“也是,嫁给个太监,可不比死还难受。你今年二十三了吧,若无此事,再过两年就能出宫婚配。”
秦端簪子一扔,把我拽下床,将两根红烛塞我手里。
“皇后赏的人,可不能这么死了。你掌烛,跪一夜。”
他脱了官服,自己躺上床。宦官娶妻,旁人看了尽是嘲笑。纵然是督公,也不过是一抬轿子将我从宫里抬到督公府。我头顶红纱穿了身嫁衣,他只穿了平日的官服,胸前的红花球早已不知去向。皇后将我赏给他,意在讨好,让他随意折磨折磨我。哪怕我是个大宫女,在宫里有几分薄面,嫁了人,入了他的府,再死了旁人也管不着。
我反应过来,重重舒口气,点燃了手里的红烛,灭了房中其他烛火,跪在了床尾。房里烧了地龙,又铺着毛毯,跪久了虽然又疼又麻,但跟在宫里吃过的苦头不能比。烛泪滴在手上,烫得我龇牙咧嘴,又不敢发出声响,怕吵到床上的瘟神。
秦端这人,是真记仇啊。
八年前,我掴了他的脸,还让他这么跪过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