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条命,是条贱命,从出生起,谁都能踩一脚。但再卑贱的命,也有非存在不可的理由,只要有一丝希望,我就要活下去。
秦端说得没错,我很惜命。
跪了大半晚,外边应当是下了大雪,时不时能听到细微的枝丫折断的声音。秦端半天没动静,该是睡着了。
跪着掌烛这个主意真是妙啊,铺着地毯,我膝盖都硌得生疼,双手握着蜡烛直直伸着,又酸又麻,两张眼皮子也直打架。
自作孽不可活,妙啊。
我醒来时,鲜艳的红幔映入眼帘,吓得我一个激灵坐起来。
床?
我捏着身上软绵绵的厚棉被,抬手掐了自己脸一下。
挺疼,不是做梦。
我环顾四周,这是秦端的房间,没错。昨天我嫁给了他,昨晚我拿着蜡烛在床尾跪着,地毯上还残留着滴下的烛泪。至于我是怎么上了秦端的床,我是一点都记不起来。给我十个胆,我也断然干不出这事,除非,是梦游。
梦游的话,犯不犯法啊?我没听说过自己有这毛病。
我想到重要的事,慌忙摸摸自己衣裳,掀开棉被看看。还好,身上还穿着昨晚那身红嫁衣,一点没少。我不禁晃晃脑袋,我在慌什么,秦端可是个太监。
我抬眼望床边小桌,托盘上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还在那儿。
呃……太监才更可怕,是这样。
听到房中动静,两个丫鬟敲门进来,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一唤碧桃,一唤含巧。后面跟着四个年轻些的丫头,手里各捧着物什。
碧桃和含巧伺候我简单洗漱一番,给我披上件红呢白狐毛圈斗篷,笑道:「姑姑先将就穿会儿,您的东西都放在梅苑,奴婢带您过去再沐浴更衣。」
斗篷暖呼呼的,带点淡香,是用香炉熏过的。碧桃和含巧行为举止规矩,笑得也规规矩矩,是宫里最常见的那种。
我跟着碧桃出了院子,抬头看到牌匾,上书「竹苑」二字。这个字迹挺眼熟,和我的有几分相似,但更苍劲有力些。听说督公府从前是某个大官的府邸,后来辗转落到秦端手里,宽敞阔气自不用说。
我们走了会儿,闻到一阵梅香。
「这块牌匾和方才的竹苑字迹一样,金粉看起来是新上的。」我抬头望着「梅苑」二字。
「回姑姑,牌匾是老爷亲题的字,的确都是前些日子才换上。这儿从前唤锁春园,牌子有些旧了。」碧桃恭恭敬敬请我先行。
梅苑比竹苑小巧些,种了满园红梅。一夜雪紧,积雪厚重,衬得里边的点点红梅分外娇艳。院子里青石路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见一片雪。
我进到房里,房间已收拾得很是干净利落,看得出全是崭新的物什。大厅中央放着两只木箱,是我从宫里带来的。我东西不多,两只大箱子,一只装了衣裳杂物,一只装了这些年攒的家底,归置起来简单。
碧桃做事麻利,没一会儿便按照我的吩咐收拾好。期间含巧伺候我用了膳,这才知道已是中午,这顿饭是午膳。
碧桃吩咐小丫头们备好热水。
「老爷辰时上朝,往往晚膳或夜里才回来。」她打开床边的大衣柜,又道,「这些是前几日赶制的新衣裳,姑姑先试试,若不合身瞧不上眼,就告诉奴婢。库里还有各式布料,若不喜欢就让绣庄过来给您挑。」
「多谢。」我取了一大盒碎银子递给碧桃,「有劳了,这些喜钱拿去给大家分了吧,讨个彩头。」
碧桃还是挂着规规矩矩的笑,恭敬行礼道:「姑姑折煞奴婢了。督公府的下人们能伺候姑姑是大家伙儿的福分,更是本分。热水备好了,不耽误姑姑沐浴。奴婢们就在外面候着,姑姑有吩咐随时叫一声。」
说罢,步伐轻巧退了出去。
秦端治府好手段,宫里花钱办事才是规矩,他府里倒好,下人们油盐不进。我泡在热水里,望着妆台上那盒碎银子,钱花不出去,惆怅。
挑衣裳时我又犯了难,说是办喜事,也就昨天见到门口石狮子和府里石栏杆上绑了几朵红绢花,方才走一路还都不见了。出竹苑时,我还瞥见下人拿了蓝色床幔进去,想来红床幔也是撤了的。
我手指划过一件件衣裳,心里感叹督公大人是个土豪,这些料子可都是贡品,宫里的娘娘们想分到都得花上不少心思,位分低了花钱都没人肯给。到他秦端手上,就成了不合身便扔的东西。
绿色的,刚成亲就绿油油一片不大好吧,秦端是个太监,会不会觉着我嘲讽他……红色的话,他对成亲这事没见着多欢喜,说不定厌恶得很,不去触霉头。
但是成亲第二天不穿红的,他会不会觉得我对嫁给他有什么意见?
做人真难,嫁人也难,嫁给一个太监难上加难。
选件衣裳就这么令人头秃,以后还怎么活。
我摸摸自己的发际线,最终挑了件海棠红袄裙,不刺眼,不出错。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已经七八年没穿过这么艳丽的颜色。为防媚主,宫女只能穿褐色、灰蓝等沉闷颜色。
梅苑里有个小书房,放着些诗词歌赋,怪谈话本。我跟碧桃要了文房四宝,铺开纸,在房里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