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贵妃被我气走了。
走的时候身边乌泱泱围了一大群人,健步如飞,看上去也不像病得很重的模样。
小蝶来收茶盏的时候,我还坐在花厅里,刚蹬下绣鞋,给自己的脚丫子放风。
看见她过来,我朝外面努努嘴:“你觉得,叶贵妃这么个气势汹汹的样子,是要去做什么?”
小蝶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继续忙手里的活。
我摇头晃脑地乐了,十分肯定道:“定是去告状的。”
说完,心里未免又有些酸涩。
我知道,贵妃告状,皇帝一定信的。
她是最好的。
最好的就是,不管她说什么,是黑的还是白的,在皇帝听来,统统都是对的。
但我好像想错了。
贵妃回去后,并没有去见皇帝,反而病倒了。
听说辇车走到半路,贵妃便发起了高烧。
整个下午,御医们都在香曲宫里进进出出。
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干巴巴地在香曲宫晃了一圈,便带着小蝶回来了。
心中难免觉得,贵妃真是个琉璃美人,好看是好看,但是一点都不皮实,经不起两句话就病倒了。
不过为保不落人口舌,我回来后,还是让小蝶备两大碗绿豆汤给贵妃送去。
结果小蝶神色复杂,最后却从库房里挑出一根百年人参。
……
我悟了。
是,贵妃同我不一样的,她是个体弱的人族。
皇帝是当天夜里来的东桦宫。
来得猝不及防,令我受宠若惊。
我连忙差小蝶把新得的好衣裳拿出来,我要换上给他看。结果皇帝拧着眉毛冷着脸,直接把我拖进书房。
我被他重重扔在地上,摸着书房里冰冷的地砖,脑子还是懵的。
“好像有点冷……要不要叫小蝶烧个地龙?”
皇帝正要端起桌上的茶杯,听见这话,他把茶杯用力砸在地上,溅起的碎瓷飞了我一身。
我扶着地砖,起也不是,继续坐着也不是,难免有些不知所措。
“说,你今天干什么好事了!”
他居高临下,语气冷冰冰的,像审犯人一样。
我愣愣看着他,还是那张我很熟悉的脸,脖子上还挂着我的鲛珠,但却怎么好像换了个人一般?
他从前只是有点冷清,不会待我这么凶的。
我下意识抓住他的手。
却被不耐地甩开。
“从你宫里离开后,飞衍便起了高热,你对她做什么了?”
原来她叫飞衍。
真是个好名字,我有些羡慕地想。
皇帝同我最亲昵的时候,也不过只叫我洛生。
可那是我们族群的名字,不是我的。
我没有名字。
我从失落中缓过神来。
迎着皇帝的目光,我学着叶贵妃,伸手托住下巴,做出一副病重的模样:“我没对她做什么,我只是关心她,让她少出来走动。”
我也想让他待我好些。
但皇帝面露诧异。
困惑的目光在我身上转了两圈,终是没有再问下去。
反倒面上带了几分思索的神色,手指在桌上轻轻一叩:“我晓得你的,你性情一向敦厚。飞衍是病人,讲话难免夹枪带棒,还是要多担待些。”
我深以为然。觉得皇帝说的不无道理。是该让着病人一些,白天我的确也说得有些过了。
便知错点头。
皇帝见我态度诚恳,凝重的面色一松,继续与我解释道:“说起来,飞衍的这个病症,是先天不足所致,所以身子骨天生要比旁人弱些。”
他顿了顿,思虑的神色掺合着几分轻松。
但说出来的话却令我心底一沉。
“其实这个病症也不难治,只是需要皇后你帮帮忙,献出一点心血来。”
他的目光摄住我,眼神中带着某种令人心生战栗的东西。
“鲛人心血,可医百病。是神药……不是吗?”
我说不出话。
心血是鲛人身上的最后一滴血。
他这么说,不就是要我的命吗?
我心想我还是太单纯,以为学着贵妃的病弱模样就能让皇帝对我刮目相看,这是不可能的。
为了她,他想要我的命!
忍着心中的翻涌,我一字一句地问出口:“皇帝知道……心血,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皇帝眉间轻挑,带着几分不在意。
“据说,那似乎是你们身上的最后一滴血?但无妨,皇后是洛生,同普通鲛人不一样,怎么可能没有自保的法子。”
我被他语气中的理所当然震住,只觉得喉间仿佛被堵上了什么东西,竟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可我……若真没有呢?”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眼神令我不寒而栗。
他不在乎的。
为了救贵妃,我的命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
我咧了咧嘴,本来想显出自己的气势笑一笑,却发现根本笑不出来,只觉得齿间发冷。
尤其看着那颗鲛珠,更加觉得今天实在讽刺。
“我不会给的。”我听见自己冷冷道:“无论如何都不会给的,就让叶贵妃死在她宫里吧。”
被我的狠话触动,终于,皇帝脸上那张虚伪的面具有了破裂的迹象。
我看见他狰狞着面目,举高了手。
他必定是想狠狠抽我一巴掌!
我下意识护住了脸。
可做好准备后,皇帝却迟迟没有动作。
最终,我听见身后传来巨大的动静,便悄悄挪开手掌一看。
皇帝把书房砸了。
地上躺着无数碎瓷,名画被扯得稀烂,随意地横尸在地。皇帝就立在这堆破烂中间,气得胸脯起伏不定。
发现我在偷看,他指着我狠狠骂道:“你竟不如一支笔、一只瓶,它们倒还有几分用处。只你,没有半点用处,连个摆设都不如!”
我愣愣放下手。
原来他一直都是这么看我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