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梦柯的***响起时,右眼皮毫无征兆地跳了起来。
她紧盯着手机屏幕,深吸了一口气,接起电话。
“梦柯,你收拾一下东西来解剖室,前些日子凶杀案的受害者尸体,由你协助我解剖。”学长温和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令她的紧张稍有缓和。
“是前些日子被开膛,并切除了***的那些女尸吗?”张梦柯再次确认道。
“是的。”
张梦柯深深吐了口气,“好,我收拾一下就过去。”
张梦柯是一名实习法医,上学的时候看惯了解剖台上的各类仿真人体,也解剖过一些意外死亡无人认领的尸体,但解剖凶杀案受害者的尸体还是第一次,心里难免有些打鼓。
N市在一个月内已发生五起凶杀案。凶手残暴无比,专对女性下手。先是对受害者进行施暴、***,百般折磨至死后把受害者开膛剖腹并切除***……犯罪现场的惨烈,令见惯了血腥场面的老警察们纷纷动容。
警察们从累积的案件中摸出受害者的一个共同点——她们都是带着孩子的妇女,平日里行为作风极不检点。
根据这一点警察们缩小了调查范围,但可惜的是,仍然一无所获。渐渐地,市内开始有传言说凶手是开膛手杰克的继承者,一时间N市人心惶惶,女性更是人人自危。
N市的天,已经被阴霾笼罩了整整一个月。
张梦柯拎着工具箱来到了解剖室,学长见她来了,摘下口罩温和地对她笑笑,“梦柯,这些受害者的尸体和你在学校接触的不同,你要是感觉不适,一定要和我说。”
“放心吧,没问题。”张梦柯也笑笑,掏出了手套和口罩,走到了其中一具女尸面前。
眼前这具尸体经过专业的处理,整体状态还好,但她身上大大小小的青紫以及伤口、整个剖开的胸口和腹腔……这一切都冲击着张梦柯的视觉感官。再加上鼻尖似有若无的腐臭味。她胃里阵阵翻腾,几欲作呕。
强压下胃里的恶心,她开始打量尸体。
尸体颈部有几道指印,应该是凶手掐住了受害者的喉咙所致,但并不深,不会致死。
当受害者被紧紧扼住咽喉不能呼吸时,脸上的表情究竟是绝望,还是哀求?凶手是否脸上带着愉悦的笑意,有些快意地欣赏着这一幕?
想到这儿,张梦柯赶忙使劲甩了甩头,似乎要把脑中的那些画面甩出去。
受害者被凶手残忍剖腹。从胸腔一直到小腹,伤口整齐,能划出这样伤口的只有最专业的手术刀才能做到。张梦柯凝视着那道长长的、狰狞的裂缝,蓦地,瞳孔一紧。
伤口中间的部分不再是笔直的一道,而是变得歪歪曲曲。
一个心狠手辣的凶手绝不会有手抖的可能,那么这样造成的状况就只有一个理由——受害者是被活剖的!
当时受害者可能被凶手制住了四肢,但在被剖腹的过程中仍然剧烈挣扎!
张梦柯的身体晃了晃,如果不是及时扶住了解剖台,恐怕就要倒下去。学长看着张梦柯有些惨白的脸,关切道:“梦柯,你是不是被吓到了?”
张梦柯神情恍惚地坐下,眼神茫然。
学长轻轻拍了拍她,安抚道:“没事儿,你一个女孩子,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有些接受不了是正常的,以后就会慢慢习惯的。”
张梦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然后猛然惊醒过来,忙道:“没事没事,学长我们继续吧。”
学长有些无奈,但是报告马上要交上去,只能继续。
接下来的工作中,张梦柯偶尔还会恍惚下,最严重的一次差点用手术刀把自己割了。学长无奈,只好让她在一边观看学习,自己手上一边工作一边和她探讨下尸体上反应的线索,转移她的注意力,然后小心地做完整个尸体的解剖。
等到一切弄完,张梦柯看着都快傻了,学长只能劝道:“梦柯,我觉得你还是去心理咨询室看一下吧,应该会对你有所帮助。”
张梦柯想了想,虽然是第一次,但自己今天的状态的确有些让人头疼。那些尸体不断地在她脑海中浮现,使她在解剖的过程中一直恍惚。如果不能尽快走出这样的心理阴影,那么她的工作和生活都会受到影响。
“嗯,谢谢学长。”张梦柯心中感激。
学长笑了笑,转身去写报告了。
提前打电话预约好,张梦柯来到了三楼的心理咨询室。她站在门前深吸了口气,然后敲门进去。
办公桌前坐着一个长相俊美的年轻男人,他正在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一叠资料,头也没抬地说道:“你迟到了三分钟。”
张梦柯惊愕又尴尬,听到他清冷的声音,赶忙道歉:“很抱歉,第一次来,我还以为我走错了地方……”
男人淡淡地“嗯”了一声,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张梦柯上前坐下,轻轻扫了一眼他胸前的名牌——孟流云。
孟流云……张梦柯心里默念一下,偷偷打量起来。
眼前这个人就外表来看,比起心理医生,更像是一名富家公子哥。他五官精致,虽然穿着医生制服,但周身的贵气和眉眼间的冷峻都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叩,一脸漠然的样子。
张梦柯打量着孟流云的同时,孟流云却没有看她。他只是合上手中的资料,垂下目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办公室里安静得有些让人尴尬。
直到张梦柯忍不住假意咳了一声,孟流云才抬头扫了她一眼,“什么事?”
张梦柯哽了一下,决定直接开口:“孟医生,我是一名法医专业的学生,现在在这里实习。在我上学的这几年里,我解剖过很多仿真尸体,也解剖过真实的尸体,一开始很害怕,后来就习以为常了……但是,今天我的学长让我协助他解剖一些受害者的尸体。我在工作过程中,脑海中一直闪过死者生前遭受折磨的片段,感觉十分恐慌,没办法进行工作。”张梦柯越说越怕,忍不住问道,“请问,我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绪?”
“你太紧张了。”孟流云冷冷地看着她,“而且,我认为你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绪,是因为你把受害者的情绪转移到了你自己的身上。”
他说得很自然,语气官方而公式化,眼神却并不专注。
张梦柯清楚那样的眼神。那是一个男人,对于不在自己兴趣范围里的事情,所表现出来的懈怠和乏味。显然,对于孟流云来说,她的问题,在他看来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正思忖着,对面的人曲起食指在桌上叩了叩,半边眉毛抬起来,不耐地看着她。张梦柯这才回神儿……自己竟然把人家晾在一边兀自出神,真是罪过。
张梦柯赶紧问道:“那我该怎么做才能尽快摆脱这种情绪?”
孟流云换了个姿势坐着。他没有急着回答她,而是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张小姐,你现在有空吗?”
张梦柯不懂他什么意思,但是医者大过天,她也没敢多想,恭敬地点了点头:“嗯,有空,我现在没什么事。”
“嗯,那跟我来吧。”
说罢,孟流云起身便朝办公室里间走去。张梦柯连忙起身跟上,衣摆被桌角挂住,等她把衣摆弄下来,那人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张梦柯的衣摆被桌角勾了丝,有些地方的纹路都打乱了。她看着那一丛杂乱的线头,心中莫名烦躁起来,腹诽道:“这人真是……”
这间办公室的外间不大,里间倒是不小,有七八十平方米的样子。室内放了一张床、一个书柜、一个办公桌,墙色雪白,地面也是,看着略瘆人。
张梦柯进去的时候,孟流云站在门前,手里一圈一圈地晃着一个钥匙圈,眼底写满了不耐烦。
张梦柯连忙几步上前,把衣摆那团线头给他看:“衣服被勾了一下。”
“进来吧。”孟流云看都不看,转身开门。张梦柯无奈,只能进去。
室内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张梦柯下意识地想要揪一下他的衣服,可手还没碰到,他闪开了。
张梦柯心里骂了一声,努力眨着眼睛让自己适应黑暗。前头就传来孟流云清冷的声音:“好了,你就站在那儿,我只开一盏小灯,全开了你会不适应。”
“咔嗒”一声,灯开了。张梦柯抬头一看,孟流云正站在屋里。她想到他刚刚说的话。只开一盏灯?这人竟然会怕自己不适应,是在替自己着想吗?这人竟然会有如此贴心的时候?
想到刚才孟流云的种种行为,张梦柯心里开始较劲,立刻说道:“有什么不适应的,我又不是吸血鬼,还怕光不成。”
张梦柯本来以为他不会开口回应自己,没想到那边传来一声嗤笑,紧接着他悠悠回答道:“我也知道你怕的不是光。”
和他的声音一起扑面而来的便是亮白的灯光。张梦柯下意识地闭眼,再睁开时,却差点没被吓得心脏停跳。
这是……停尸房吗!
房间不大,她进来的地方安了一道门,其余三面墙壁全凿了壁橱,通体的玻璃,分成一个个小格子,格子里放着瓶瓶罐罐,里头泡着处理好的人体器官。
她面前是一张大桌,桌上放着解剖了一半的尸体。
所有的景象一齐冲击着她的视野,惨白的灯光配上鲜红的血肉……张梦柯只感觉自己脑袋缺氧,呼吸都变得困难,似乎这满墙的离断肢体从四面八方向她涌过来,逼得她退无可退。
“怎么样,你确定你能坚持下去吗?”
孟流云的声音又传来,充满戏谑。
张梦柯勉强抬起头来看他。孟流云就站在桌边,姿态慵懒自然,好不别扭,看着她的眼睛里全是蔑视。
“怪人!”张梦柯心里叫道。
一个在尸体堆中还能如此泰然自若的人,绝对不是个正常人!
“还要开灯吗?”孟流云笑了一声,再次开口。
这个时候,但凡有点骨气的人是决计不会妥协的。可是张梦柯做不到,她看着触目惊心的肢体器官,整个人既惶恐又烦躁,压根儿平静不下来。
最后,她决定,面子不要了。
“关了吧,我……还真不太适应。”
“呵。”孟流云嗤笑一声,“啪”的一下关了几盏灯,只留桌上的一盏晕黄的小灯。
关了灯之后,周围的场景没那么触目惊心了。张梦柯松了口气,整个人瘫软地靠在墙上,身子还没靠稳,就看到孟流云冲她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她深呼吸,抬步走去。
“是不是觉得我像个变态杀人狂?”孟流云手指抚着桌上尸体额前的毛发,问得很随意。
“不会不会。”张梦柯诚惶诚恐地摆摆手,就算她真有那个意思,也不敢明说。刚才他嘴角勾笑地站在一堆人体器官中,气定神闲,眉目清爽自然,确实有几分诡异的和谐,但也只能供她腹诽,要是说出来,保不齐躺在桌上的就该是她了。
“但是你刚才看我的眼神,分明就在说,下一个躺在这里的可能就是你。”
这都能看得出来!这人有读心术?
灯光昏暗,但她眼底被识破后的惶恐还是没逃过孟流云的眼睛,她急忙道歉:“对不起。”
孟流云毫不在意地说道:“人的潜意识是说不了慌的,你没必要道歉。”说完,他把桌上的尸体指给她看,“仿真尸体也好,腐尸也好,形态是一样的,但是手感、视觉冲击不同。真正的尸体,是有血有肉,摸得到、闻得到、看得到,很立体直观。”
孟流云从一旁柜子里取了两副手套,一副自己戴好,一副递给张梦柯。
“跟着我试试。”
张梦柯点点头,依言戴好手套,站在他身侧。不过这个时候直面尸体,浓郁的福尔马林还是让她脸色一白。
“你放心,这是凶手干的,不是***的。我为了保护线索,几乎没怎么动,他死的时候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孟流云漫不经心地开着玩笑,眼底有细小的笑意,迎着灯光一看,流光溢彩的一片,很是耀眼。张梦柯心神稍稍放松,刚才的不适有所缓解。
“你们解剖课怎么上的?”
“嗯?”他突然这么问让张梦柯很是茫然,她反问一声,“问这个做什么?”
孟流云没有回答。他的眼神落在尸体身上,明确表示不愿意再和她废话。张梦柯赶紧乖乖回答:“就是看样本,老师讲完我们自己研究。”
“那你怕吗?”
“啊?”
他说话总是简洁明了,所以和他交流张梦柯总觉得很费劲,她的思路跟不上他跳跃的跨度,半晌才能反应过来。
孟流云立刻收了笑容,变得一脸不耐烦的样子。他大约是被她这副蠢样子气到了,看都不看她一眼。
张梦柯无力地叹口气,应道:“怕是不会怕了,就是那会儿很茫然,老师刚讲完,自己看的时候就又找不到地方,总是三番五次地询问,感觉自己挺笨的。”
“嗯,看出来了。”孟流云笑着接下她的自嘲,不等她说什么便挑了挑眉,“把手套戴上。”
两人戴好手套,张梦柯见他戴了口罩,也准备要戴,只是口罩带子还没握在手里就被他用两个指头夹去了。张梦柯下意识去抢,孟流云一抬手,轻轻松松地躲开了她的进攻,淡淡道:“你不可以戴。”
张梦柯皱眉,问道:“为什么?”
到处弥漫着尸体和福尔马林的味道,还有令人作呕的陈旧血渍的腥味,不戴口罩怎么行?
“是你有病还是我有病?”
如果不是她及时反应过来孟流云说的是她的心理疾病,她差点以为他是在骂人了……张梦柯深吸了口气,选择了妥协,闷闷地应道:“是我有病,我听你的就是。”
孟流云随手把口罩扔在一旁的柜子上,张梦柯的眼睛跟着那个口罩做了一道滑溜的抛物线,这德行瞬间惹得他皱眉,冷冷道:“你去了案发现场做检查也是这样?既然你选择了做法医,就应该做好相应的心理准备,见不了血肉模糊,闻不了尸臭味,碰一下怕脏,看一下怕污了眼,那你转行好了?何必一脸的勉强,浪费时间!”
张梦柯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抬眼看着那人。他戴了口罩,只留下一双眼睛在外头,眼底写满了鄙视。她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让他如此动怒。细细琢磨一下,他,大概是他把自己当成那种娇生惯养的小女生了——选了个自认为帅气的职业,可明白真相后就畏首畏尾,时不时地耍脾性。
这人还真是容易先入为主……张梦柯无语。
只是,眼下这人对自己的不喜似乎已经上升到了反感的地步,她叹口气,知道说多了也没用,所以也没反驳,眼神定在桌上的尸体上,不再看他。
两人之间的气氛虽然有些尴尬,可孟流云到底有职业操守在,没有把私人情绪过多地带入工作中,很快就进入了状态。他站在张梦柯身侧,一只手轻轻地翻开尸体腹部的皮肉,指着里头的东西问她:“这是什么?”
随着他的翻动,那股刺鼻的、令人作呕的气味扑面而来。张梦柯脸白了一下,胃里头不自觉地开始翻滚。她害怕孟流云又以为她是在矫情,强忍着快速回答道:“这是横结肠。”
孟流云看都不看她,又问道:“横结肠上有什么动脉?”
“肠系膜上动脉,紧邻腹主动脉。”
他把肠子向下压了压,又指了一处脏器问她:“这个呢?”
“脾脏。”说完,张梦柯仔细看了一眼,补了一句:“脾脏破裂,应该是暴力所致,破裂处呈放射状。”
“嗯,那脾脏的血流由哪条动脉供应?”
“腹主动脉的分支。”
张梦柯下意识地答道,像是应付老师提问一样。她的胃里已经安静下来,干呕的症状缓解了许多。她不知道孟流云要干什么。明明她是来请他帮忙缓解自己的心理疾患的,他却对她的病情只字未提,而是把她带到这个地方,给她上了一节解剖课,并且问的问题几乎都是常识性的简单问题,她老早就烂熟于心了。
不过,就算心中再疑惑,她也不敢贸然发问。孟流云这样的人可不是她可以质疑的。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孟流云几乎是给她复习了一遍解剖课。
这是张梦柯的强项,因此她总算找回了点自信,对于他的提问对答如流,终于让孟流云的脸色缓和了些。
讲完了解剖的概况,孟流云又开始给她提问专业知识。比如,如何从尸斑判断死亡时间?如何从出血点判断致命伤……张梦柯精神放松,她抬眼看了下身侧的男人。
她从第一眼见这人,就觉得他应该是个冷血动物。这人眼神冰冷、态度傲慢,搭配上他处在尸体间却没有丝毫违和感的森然,让她在他身上感受不到一点正常人该有的温度。她理所应当地认为,可在刚才不小心触碰到他的掌心时,竟然还被吓了一跳——这么冷冰冰的一个人,却有那么温暖的一双手。
“想什么呢?”
又是一声极为不满的声音。
张梦柯回过神儿,赶紧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您继续。”
“哼。”孟流云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把手上拿着的手术刀搁在柜子里,理都没理她。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在里头待了两个钟头,期间一直是孟流云给她提问、讲解。说了这么长时间,他有些口干舌燥,就把口罩、手套摘了,随意地靠在身后的柜子上,一只手肘搁在柜子边沿,一只手端了个咖啡杯,一点点地品着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冲好的咖啡。
那色泽,还挺像干涸了的血……
孟流云喝了一口,停下来看张梦柯,语气终于没那么严肃冷硬了,“你给我讲讲这个死者的死亡原因。”
“嗯?好。”张梦柯点点头,把死者的解剖情况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厘清思路之后,缓缓答道:“首先是死亡时间。以尸斑和尸体的僵硬程度,加上福尔马林浸泡的防腐作用,我估计了一下,应该是死亡十五天左右。”
说到这儿,她停顿了一下,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孟流云,那人喝了口咖啡,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没说话,只是冲她努了努下巴,示意她继续。
他没说话,说明就是肯定了。张梦柯有了信心,继续道:“死亡原因可以确定为失血过多。原因有两个,一个是脾脏破裂引起的大出血,一个是剖腹引起的腹主动脉破裂,同样是出血。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明显的致死因素。”
“嗯,继续。”
说到这儿,孟流云突然开口说话,她一抬头,才发现他已经把咖啡杯收了,此时正双手抱臂,凝神看着她。她莫名的就有点紧张,好像从前考操作时被老师紧紧盯着监督一样。她定了定神,把自己的视线转移在尸体腹部的伤口上,继续道:“我认为,主要的死亡原因是脾脏破裂。”
“嗯。为什么。”
“因为腹部的伤口平整,死者身体上没有被捆绑过的痕迹,说明凶手在开腹的时候,死者已经死亡或者已经处于失血性休克,做不了任何反抗。”
她解释完毕,习惯性地脱了手套,起身,背脊挺得笔直,像是考完试等待老师点评的学生一般,乖乖站着,等着孟流云评价。
她以为,她这么流畅而严谨地分析下来,孟流云应该多多少少点评一下的。只是,当她满怀期待地看向他时,他却悠悠地说了句:“怎么样?是不是克服你那个心理障碍了?”
“啊?”
她好不容易跟上了他跳跃的思维,这一刻却又回归到了原点。很久之后,张梦柯把脑海里繁杂的思绪厘清,这才反应过来事情的原委。
他这样做,是为了把她从一个凶杀现场带到上课状态,转化了思维方式和心境。这时候再让她分析死者的死亡原因,她早就忘记了害怕,像被老师提问一样回答得流畅自然。
至此,治疗算是告一段落,孟流云又恢复了之前冷漠疏离的模样,大步离开。冷酷得让她以为刚才他的绅士有礼是她的错觉了。张梦柯回望了一眼紧闭的门板,明白过来——刚才他的细致和耐心并非错觉,而是他正常的工作状态,仅此而已。
出了外间,孟流云已经坐在椅子上卷了白衣的袖子在翻阅资料,表情专注沉静,身上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信息。
张梦柯尴尬地撩了撩鬓角——心理咨询完成了,她也没必要继续待着。
这么想着,张梦柯开口告别:“孟医生,那个……你……”
“张小姐为什么要选择当法医呢?”
她后半句还没出口,孟流云突然开口问道:“恕我直言,以你的心理状况,似乎不能胜任。”
张梦柯脸上有些发烧,眉眼低垂,像是被老师提问的学生一样谨慎地回答:“因为我想救人。”
“但是死去的人无法复活。”听她说完,孟流云悠悠抬头,一双眼睛里的光骤然变得尖锐。
张梦柯心中一震。
她知道,他的话绝非玩笑。在治疗的整个过程中,他的态度明确表示了,他讨厌那种看不清水深却兀自下海的人,更憎恶别人把工作当成儿戏。
可是,她并非这样的人!
张梦柯抬起头,眸光坚定,“他们是死了,但是他们的家人还活着,我救的是他的家人。而且,虽然人死不能复生,但是我希望尽自己的绵薄之力,还他们一个心安。”
“呵呵,冠冕堂皇。”孟流云冷笑一声,低头去看手里的资料。
又是这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张梦柯叹了口气,问了另一个问题。
“孟医生,您的治疗是有效的,我想问一下,我的心理问题是否一次可以根治,还是说需要再次治疗?”
她迫切地想成为一名法医,心理问题也迫在眉睫,这个孟流云虽然为人可恶,但却有真材实料,如果能请他帮忙彻底解决这个问题,那是再好不过了。
孟流云没有放下手里的资料,只是点点头道:“嗯,你起码得做三到四次深入诱导才可以根治。”
见他接了话茬儿,张梦柯连忙笑道,“那我以后还得继续叨扰您,十分感谢。”
这次孟流云没接话,他抬起头,定睛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笑出声,“你的后续治疗跟我有什么关系?如果不是姬洺关委托,你以为我会闲到跟你浪费一上午的时间?”
张梦柯瞬间愣住。
姬洺关?照这么说,他之所以接待她,那么耐心地解开她的心结,这些异于冷硬外表的温柔全都是因为姬洺关?
她无法想象自己在诚惶诚恐请求他帮助的时候,他却是忍着一口气,心底极其不乐意地敷衍着她。
话已经说到这种地步,再待下去就是自取其辱了。张梦柯暗自压下心里的怒火起身,闷声说了句“那还真是叨扰了”,便转身往外走。
“不送。”孟流云眉眼未抬,敷衍一句便又低了头。
张梦柯满口银牙咬碎,开门的时候恨不得把那门板卸下来。
一开门,门外迎上一张阳光帅气的脸,正举着手似乎要敲门。看见她有点诧异,不过瞬间转换为欣喜:“梦柯!”
她脸上的怒气还没来得及收起,表情略显僵硬地打了声招呼:“姬队好。”
来人正是孟流云口中的“姬洺关”,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最不想见到他的时候他偏偏出现了。张梦柯气鼓鼓地想着,那边姬洺关已经自在地笑着把她往里带,“你堵门口干什么,门神似的,进来待着,来来来!”
他这样一动,张梦柯被再次带进了门。这时候她才发现姬洺关后面还跟着一个人,十分眼熟。她仔细一看,竟然是高中时的好友穆文!
张梦柯忙敛了情绪,凑过去打招呼:“穆文!好久不见!没想到你竟然混到姬队手底下了。”
穆文抬头一看,见着她明显也是一惊,然后扑过来,“梦柯!好久不见!”
两人上大学之前一直是好友,大学之后虽然各奔东西,但还有联络,此时一见,自然是十分的欢喜。张梦柯抱了抱她,因为得见老友,心情好了不少,问道:“你怎么跑这儿来啦?”
穆文撩了下短发,挤眉弄眼地笑道:“我毕业后就被分配到这边来了,不过最近才跟着姬队做事。”
张梦柯惊了一下,又道:“这么说你来这边也不少时间了吧?我竟然都没有注意到!真是罪过!”
穆文哈哈大笑:“不用有罪恶感,你一天天只和死人打交道,注意不到也是正常。”
“你们聊够了吗?”
两人正聊得热火朝天,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
穆文一愣,停了和张梦柯久别重逢的叙旧,一脸惊恐地说道:“不好!咱们竟然在孟大爷门口聊家常,这才是罪过啊罪过!”
一旁的姬洺关赶紧推开她们两个,笑道:“哈哈,孟先生,我这次来是代表局里请你分析一下这次的案子。局长重视得很,可是他老人家今天开会去了,不然一定是亲自上门,还望见谅。”
孟流云随意摆摆手:“不用了,我没那么大的架子,你下次少给我派些无关人等就行了。”
他这话自然是讽刺张梦柯的。姬洺关皱皱眉瞧了他们俩一眼,见他们一个冷得像冰,一个气得要冒火,在联想一下孟流云的脾气,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忙笑着打了个哈哈,“咱们还是先看看案子吧。”说完,他快步走到办公桌跟前,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把几个密封袋拿出来递给孟流云,“这里有五个死者的现场调查照片、调查报告、尸检报告,以及群里作的调查分析,除此之外,孟医生还想听哪些?”
张梦柯原本是准备离开的,可是一听姬洺关是来请教破案的,顿时心里一惊。这个案子毕竟是她经手的第一个案子,她自然十分的重视。想到这儿,走到门口的脚又悄悄地挪过来。
孟流云扫了她一眼,嗤笑了一下。
张梦柯脸一红,暗自腹诽——笑什么笑!
“先行为处事吧,有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说起来倒是有几点相同。”姬洺关拿出资料递给他,“第一,据调查显示,受害者都是性关系混乱的女性。第二,受害者们长得都很美,我们对比过五个受害人的脸型,都是锥子脸、大眼睛,娇媚的那种类型。第三,受害者们都是离过婚、年龄在三十多岁、有一个上幼儿园的男孩的单身女性。”
姬洺关说完,孟流云点点头。他把所有的资料拿过来快速翻了一遍,然后手敲着桌子,低声道:“这个案子,关键的信息有三条。第一,死者死前遭受的***,施暴;第二,腹部的伤口,是用至少三厘米宽的刀子一次性划开的;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切除,死者切除***的方式很特殊,并非直接剜除,而是割断了韧带之后进行摘除。”
他话音刚落,张梦柯就皱了皱眉。她上午也做过解剖助理,但是她和学长得出的结论似乎和这个不太一样啊……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孟流云抬眼看向她。
张梦柯觉得孟流云似乎冷笑了一下。
姬洺关顺着孟流云的视线看向张梦柯,恍然道:“哦!对!梦柯不是跟着解剖了吗?你有没有什么发现?快说说!”
在孟流云的眼光下,张梦柯再说不知道反而有些矫情了。她咬了咬唇,低声道:“今天我和学长研究了一下,有了些结论。我觉得孟医生说得都对,从凶手摘除***的方式来看,凶手会不会是学医的?或者是有相关经验的人呢?当然,这只是我胡乱推测的,毕竟现在证据还不够充分。”
她不敢笃定地说什么。毕竟孟流云刚才给她治疗的时候就对她的职业素养进行了严重的鄙视。
孟流云果然开口了。
“你这观点站不住脚。”他眼神平静,声音冷淡,奇怪的是没什么讽刺的意思。张梦柯赶紧接道:“为什么呢?”
“首先,你应该知道,死者腹部的伤口不是由手术刀所致的,手术刀最大的刀片是22号钢刀,刀锋不过一厘米宽,再瘦的女人,腹部脂肪层加肌肉层也不可能那么薄。而且看伤口很平整,说明是一刀到底的,这可不是开腹腔的专业手法。其次,凶手摘除***的手法干净利落,但并不专业,医学上摘除***前一定会把***肌体上附着的韧带剥离,而不只是单纯割断。而且,摘除***严格意义上是要连带宫颈一起摘除,凶手之所以没有切除宫颈,并非有意为之,而是他压根儿不知道宫颈也算***的一部分。所以说,这人并非医者,可他却对女人的***有很大的执念,他的杀人动机与***一定脱不了干系。”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沉稳有力,极具穿透力。
张梦柯恍然大悟。
孟流云分析得头头是道,条理清晰。他们这种人,虽然智商高绝,但做事认真敬业,都是站在专业角度理性地分析问题,这点真是值得敬佩。
一边的姬洺关可没这个感叹,听完就忍不住好奇地追问:“凶手执着于***,会是因为什么?”
孟流云没作声,倒是张梦柯突然开口:“凶手要报复的……会不会是他的母亲?”
室内突然静了一下,姬洺关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
“如果单纯从***分析的话,它不仅是女性的性器官,更是孕育胎儿的地方。而受害者们都是有孩子的单身母亲,所以我想着,这个案子会不会跟母亲这个身份有关系?”
她本是灵光一现想到的,加上之前的理论皆被推翻,一时也没有多大自信,直到她说完,抬头看向椅子上那人,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地。
他的眼神里分明闪着一抹她猜中了的光。
“虽然案子还没有彻底明朗,至少我们目前为止知道的信息是,凶手对母亲有极大的怨念,所以才找与他母亲相似的人进行报复。你可以以此缩小调查范围,具体的条件等我看完这些线索后给你。”孟流云拍了拍桌上的文件,做了个总结。
姬洺关长舒一口气,连连点头,“好。”
“孟先生果然名不虚传,好厉害!”
穆文是在临走时才说了第一句话,眼里是怎么都压抑不住的钦佩之情。姬洺关抬手拍拍她的脑袋,笑骂道:“瞧你那点出息!”
那两人如释重负般相携出去,张梦柯自然也没有理由继续待下去,和孟流云告别后也转身离开了。
孟流云表情寡淡,整理了桌上的照片放进抽屉里,从头到尾没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