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九点十分，林渊踏进公司。
前台小姑娘看到他，眼神有点躲闪，飞快地低下头假装整理文件。
办公区更是气氛诡异。
昨天那些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今天大多变成了疏离和观望。几个平时关系还凑合的同事，在他经过时也刻意避开了视线交汇。
只有徐浩，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翘着二郎腿，看到林渊时，故意提高音量对旁边人说：“啧，有些人啊，本事不大，脾气不小。以为撕份合同就能上天了，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没人接话，但压抑的窃窃私语像蚊蝇般嗡嗡响起。
林渊面不改色，径直走到自己的工位坐下。
电脑还没打开，内线电话就刺耳地响了起来。
是王振峰秘书冷冰冰的声音：“林渊，王总监让你立刻到他办公室一趟。”
“知道了。”
挂断电话，林渊整理了一下衬衫袖口，起身。路过赵大勇工位时，两人视线短暂交汇，赵大勇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了几下。
意思很明确：东西准备好了。
林渊心里有了底，走向走廊尽头那间挂着“商务总监”牌子的办公室。
敲门，进入。
王振峰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没像往常那样假装忙碌，而是双手交叉放在桌上，面色阴沉地盯着他。桌上，摆着一份崭新的合同——封面格式和昨天那份几乎一模一样，但金额处空白待填。
“把门关上。”王振峰声音嘶哑，带着压抑的怒火。
林渊关上门，站在办公桌前，没有说话。
“林渊，”王振峰盯着他，一字一顿，“你昨天，很威风啊。”
“王总监，我只是避免公司损失。”林渊语气平静。
“避免损失？”王振峰猛地一拍桌子，“你让公司丢了一个年框千万的头部达人！让公司在合作伙伴面前信誉扫地！十万？那十万是敲门砖，是诚意！没有那十万，哪来后面三百万、五百万的佣金？！”
老调重弹。前世王振峰也是这套说辞，把框架费美化成“必要投资”。
“王总监，”林渊迎着他的目光，“如果投资注定打水漂，甚至引来更多损失，那就不叫投资，叫学费。还是替骗子交的学费。”
“你放屁！”王振峰气得站起来，手指几乎戳到林渊鼻尖，“周世豪那边已经说了，只要今天中午前十五万框架费到账，合同照签，专场照做！人家给了台阶下，是你特么把路堵死了！”
十五万？比前世还多了五万。看来周世豪是真急了，或者说，觉得他林渊更有“敲打”的必要。
“所以，王总监叫我来，是让我去道歉，还是让我个人出这十五万？”林渊问。
王振峰被他这油盐不进的态度噎了一下，喘了口气，重新坐下，眼神变得阴冷：
“林渊，我知道你觉得自己有点本事，翅膀硬了。但你要搞清楚，这里是公司，是讲规矩、讲业绩的地方！你昨天那一闹，以为自己是英雄？我告诉你，你就是个破坏团队团结、损害公司利益的害群之马！”
扣帽子开始了。林渊静静听着。
“鉴于你近期的工作表现和极端行为，部门经过研究决定，”王振峰从抽屉里拿出另一份文件，推到林渊面前，“对你的岗位和薪资进行调整。即日起，你不再负责头部及腰部达人的商务对接，调至‘新兴渠道组’，专门负责粉丝量十万以下达人的纯佣开拓。月度基础KPI，纯佣GMV五十万。薪资……降为原来的百分之七十。”
林渊扫了一眼那份“岗位调整通知”。
新兴渠道组，听着好听，其实就是公司里最边缘、最没油水的部门，专门处理那些别人看不上的小鱼小虾。五十万纯佣GMV，意味着至少要带来两百万以上的销售额，对于一个刚起步、只做纯佣的专员来说，几乎是mission impossible。薪资对折更是赤裸裸的惩罚。
这招很毒。既把他踢出了核心业务圈，又用高不可攀的KPI压他。完不成？正好名正言顺地逼他滚蛋，还不用付赔偿金。
前世，王振峰是直接把他开除，推出去顶罪。这一世，因为他的提前撕破脸和那番数据揭露，王振峰不敢明着开除他（怕他手里真有料，鱼死网破），改用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方式。
“有意见吗？”王振峰靠在椅背上，恢复了那副掌控一切的神态，“没意见就签字。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签，主动离职。”
林渊拿起那份通知，仔细看了看，然后——笑了。
这一笑，让王振峰心里莫名一咯噔。
“我签。”林渊拿起笔，在末尾利落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笔锋锐利。
王振峰愣住了。他预想中的愤怒、争辩、甚至哀求都没有出现。就这么……签了？
“王总监，”林渊放下笔，把通知推回去，眼神平静无波，“新兴渠道，纯佣GMV五十万。我接受。也请您，和公司，记住这个数字。”
说完，他不再看王振峰变幻的脸色，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关上，王振峰盯着那份签了字的通知，心里那点得意忽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安。
这小子……太镇定了。
不对，他肯定在打什么主意！王振峰立刻拿起电话：“喂，徐浩吗？来我办公室一趟。”
……
林渊回到工位，开始收拾东西。他的新“工位”在办公区最角落，靠近卫生间，采光差，位置偏僻。
周围同事投来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徐浩从王振峰办公室出来，趾高气扬地路过，故意大声说：“哟，搬去‘冷宫’啦？好好干啊林专员，五十万纯佣，等着你创造奇迹呢！”
林渊没理他，抱起装满物品的纸箱，走向那个角落。
刚坐下，手机震了。是微信。
小雨酱：“林先生早上好！昨晚您说的产品资料我仔细看过了，也去查了相关论文和成分报告，那个‘冰川修护因子’的专利文献我也找到了，确实很有说服力！我昨晚自己试着做了一期简单的成分分析短视频脚本，您有空帮我把把关吗？[文件]”
后面跟着一个害羞的表情包。
林渊点开文件，快速浏览。脚本结构清晰，重点突出，不仅讲清楚了核心成分，还贴心地对比了市面上同类产品，指出了优缺点。虽然略显青涩，但那份认真和专业的态度，扑面而来。
他回复：“脚本很棒，逻辑和重点抓得很准。有几个小建议：1. 开头可以加一个干敏肌用户常见的护肤误区，引发共鸣；2. 专利文献的解读部分，可以配上更直观的图表；3. 结尾可以预告一下，你会连续使用该产品一周，每晚直播记录皮肤状态变化。这样真实度和吸引力会更强。”
几乎是秒回：“啊！太好了！谢谢林先生！我这就去改！您什么时候方便，我们详细聊聊合作细节和样品寄送？”
林渊：“今天下午三点，线上会议。我把合同模板发你，纯佣比例按昨晚说的20%，无任何前置费用。你仔细看条款，有任何疑问随时提。”
“没问题！”
结束对话，林渊打开邮箱，开始起草简单的合作协议。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眼神专注。
五十万纯佣GMV？
如果只是小雨酱一个人，就算做到极致，短期内也难。但，他要的不是一个人。
他要的，是一个矩阵。
一个由无数个“小雨酱”这样被忽视、却有真实力和潜力的达人组成的纯佣矩阵。
这才是未来直播电商真正的基石。那些靠刷数据、玩套路的所谓头部，迟早被反噬。
正想着，内部通讯软件弹出一条消息，来自赵大勇：“渊哥，工具v1.0发你邮箱了。另外，查到点有意思的东西，周世豪团队今天上午同时接触了四家公司，套路类似，都在推高框架费。其中一家‘百丽服饰’的商务，好像察觉不对，正在内部争论。这是联系人方式。”
后面跟着一个电话号码和姓名：陈思锐，百丽服饰电商部副总监。
林渊眼神一凝。
机会来了。
他记下号码，没有立刻联系。火候还没到。
先让子弹飞一会儿。
下午两点五十，林渊找了个空闲的小会议室，接入线上会议。
屏幕那头，出现一张略显紧张的娃娃脸，素颜，头发松松地扎着，背景是堆满护肤品和书籍的书架，很生活化。
“林、林先生好！”小雨酱（真名陈小雨）有些局促地挥挥手。
“你好，小雨。”林渊微笑，尽量让语气平和，“放轻松，我们就是聊聊产品，聊聊怎么把它更好地推荐给你的粉丝。”
“嗯！”陈小雨用力点头，渐渐放松下来。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林渊展现出了让陈小雨惊叹的专业度。他不仅对产品成分、研发背景、市场定位了如指掌，更能一针见血地指出她的内容优势和可以优化的方向，甚至提供了几个她从未想过的内容创意角度。
“林先生，您……您真的只是商务吗？”陈小雨忍不住问，“您说的这些内容策略，比很多专职运营还厉害！”
“只是见得多了。”林渊含糊带过，难道说这是前世用血泪换来的经验？“那么，合作意向我们基本达成一致了。样品我今天安排寄出，合同电子版发你，没问题的话，我们尽快启动。第一场直播，定在下周三晚上，可以吗？”
“可以！我会全力准备！”陈小雨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干劲。
结束会议，林渊靠在椅背上，缓缓吐出一口气。
第一颗火种，算是埋下了。
虽然微小，但足够真实，足够炽热。
这时，手机又震了。这次是陌生短信。
“林先生，我是百丽服饰的陈思锐。冒昧打扰，听说您昨天在闪耀传媒，当众揭穿了周世豪的合同陷阱？不知方不方便，赏脸喝杯咖啡？有些问题，想向您请教。”
短信措辞客气，但透着焦急。
林渊看着短信，嘴角微扬。
第二颗火种，自己送上门了。
他没有立刻回复，而是先点开赵大勇发来的那个数据筛选工具。
界面简洁，功能强大。可以一键抓取多个平台达人的核心数据，并通过算法模型，剔除僵尸粉、刷量等干扰因素，计算出真实的“潜力指数”。
他输入几个关键词：美妆、教程、成分党、粉丝5-20万。
列表刷新，几十个名字跳出来。每个名字后面，跟着详细的增长曲线、互动质量分析、粉丝画像，以及一个醒目的“潜力指数”评分。
排在第一的，赫然就是“小雨酱”，潜力指数：87。
第二、第三……都是些陌生但数据扎实的名字。
林渊眼神炽热。
有了这个，他就能从信息的海洋里，精准捕捞那些被泥沙掩埋的金粒。
他关掉工具，给陈思锐回短信：
“陈总监客气了。下午五点，星光天地一楼‘转角咖啡’，我穿灰色衬衫。”
发送。
放下手机，林渊看向窗外。
天空不知何时堆积起了厚厚的乌云，隐隐有雷声传来。
山雨欲来。
但他手里，已经有了火种，有了地图，有了同伴。
这场雨，或许会浇灭一些虚幻的泡沫。
但真正的火焰，将在雨中，燃烧得更加猛烈。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那件灰色的衬衫，走向电梯。
第一场真正的战役，即将在咖啡的香气中，悄然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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