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清晨,南江市体育中心东侧。
市武道协会所在的办公楼是一栋五层高的旧式建筑,灰白色的外墙有些斑驳,门口悬挂的铜牌却擦得锃亮。与旁边现代化体育馆的人声鼎沸相比,这里显得安静甚至有些冷清。
林轩按照父亲打听来的信息,找到了三楼走廊尽头的“竞赛报名与资格审查办公室”。门半开着,里面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和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这是他最能证明年龄和身份的衣服。然后抬手,敲了敲门。
“进。”一个略显慵懒的男声传来。
推门进去,房间不大,摆着几张堆满文件的办公桌。靠窗的桌子后面,坐着一个三十出头、梳着油头、穿着POLO衫的男人,正低头刷着手机。另一个角落,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女人正在电脑前录入着什么。
“老师您好,我来报名参加青年武道锦标赛。”林轩走到油头男人的桌前,开口道。
男人眼皮都没抬,手指在屏幕上划拉着:“证件,学籍证明,推荐表或者武馆证明,还有钱。报名表在那边桌上自己拿,填好了拿过来。”语气熟练而敷衍。
林轩走到旁边小桌拿了份报名表,快速填写基本信息。然后回到男人桌前,将自己的身份证、学生证、以及准备好的五百元现金连同报名表一起递了过去。
“老师,我没有推荐人,也没有所属武馆,申请以个人身份报名,这是资格审查费。”
男人这才放下手机,瞥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尤其是那五张红票子,眼神动了动。他拿起林轩的证件看了看,又瞥了眼报名表上的名字和“振华武馆”家庭住址一栏,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
“林轩……振华武馆那边来的?”他拖长了语调,靠在椅背上,“个人报名啊……行,钱先放这儿。不过,得先通过基础测试。测试官今天在隔壁训练馆,你直接过去吧,找刘考官。”说完,他挥挥手,示意林轩可以走了,自己则拿起那五百块钱,拉开抽屉放了进去,继续刷起了手机。
整个过程,公事公办,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冷淡。
林轩道了声谢,退出办公室。他没有立刻去训练馆,而是在走廊里站了片刻。对方听到“振华武馆”时的细微反应,没有逃过他的眼睛。看来,父亲当年的遭遇和武馆的没落,在这协会内部,确实留下了一些印记。
隔壁的训练馆是协会自用的小型场地,设施还算齐全。此刻馆内只有零星几个人。一个穿着蓝色运动服、身材敦实、面色严肃的中年男人,正背着手站在场地中央,看着一个年轻人在跳绳。旁边还有两个看起来也是来测试的青少年,有些紧张地等候着。
林轩走过去,礼貌地问道:“请问是刘考官吗?我是来参加个人报名资格测试的林轩。”
中年男人转过头,打量了林轩一眼。他目光如电,在林轩的站姿、手脚、乃至眼神上都快速扫过,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太瘦弱,精气神虽然比普通学生足些,但离他心目中“武者”的标准似乎还差得远。尤其是看到林轩身上那身校服,更觉得像是学生一时兴起来凑热闹。
“嗯。”刘考官只是淡淡应了一声,指了指旁边,“先去那边热身,十分钟后开始测试。测试项目:基础体能三项——立定跳远、一分钟俯卧撑、折返跑灵敏度。最后是基础技击反应测试。”
标准不算高,但也绝不轻松。尤其是对于林轩这样刚刚开始系统锻炼不久的身体。
林轩没有多言,走到一旁角落,脱下校服外套,露出里面的运动背心,开始认真热身。他活动着关节,拉伸着主要肌群,同时调整呼吸,让自己尽快进入状态。他能感觉到那位刘考官的目光偶尔会扫过来,带着审视。
十分钟后,测试开始。
第一个是立定跳远。测试线旁有电子测距仪。前面一个测试的年轻人奋力一跳,2.45米,勉强合格(标准大约2.3米)。刘考官面无表情地记录。
轮到林轩。他站在起跳线后,闭上眼睛一瞬,回忆《神照经》锻体术中关于腿部爆发力的发力要点,以及昨晚击打沙袋时体会到的力量从脚底升起的感觉。然后,睁眼,屈膝,摆臂,身体如同压缩的弹簧猛地释放!
蹬地!腾空!收腹!展体!
砰!
落地,轻微的前冲被他顺势化解,站稳。
测距仪显示:2.68米。
刘考官记录的手顿了一下,抬眼看了看林轩,又看了看测距仪。这个成绩,在普通高中生里算优秀,但放在武者测试里不算突出,只是比预想中好很多。
“下一个,一分钟俯卧撑。标准动作,胸口触地。”
林轩俯身,双手略宽于肩。他并没有追求极限速度,而是保持一个稳定节奏,每一次下沉都尽力控制肌肉,感受胸、臂、核心的协同发力。《神照经》的锻体术和药汤效果显现,他的肌肉耐力比几天前强了不止一筹。
一个,两个……三十个,四十个……
旁边等候的年轻人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林轩看起来并不壮硕,甚至有些清瘦,但做俯卧撑的动作标准而稳定,呼吸虽然加重,却并不凌乱。
五十五,五十六……时间到。
“五十六个。合格。”刘考官报出数字,语气依旧平淡,但看林轩的眼神少了一丝最初的轻视。这个数量,对于他这个体型来说,相当不错了,说明基础力量和耐力都有一定底子。
最后是折返跑灵敏度测试。在十米距离内设置两个标志桶,来回冲刺触摸,记录完成四次折返(共40米)的时间。
林轩站到起点,微微躬身。这个测试考验爆发力、速度、急停变向和协调性。他凝神静气,将意念集中于双脚和腰胯。
“开始!”
林轩如离弦之箭冲出!起步速度让刘考官眉头又是一挑。触摸第一个桶,急停,转身,再冲!他的步伐在《神照经》锻体术的调整下,比以往更加协调高效,转身时重心的控制也多了几分从容。
触摸,折返,再触摸,再折返!
冲过终点!
“6秒22。”刘考官按下秒表。这个成绩,已经接近良好水平。他深深看了微微喘气的林轩一眼,这个学生,身体底子似乎被某种方法有效地调动和强化过,不像是胡乱练的。
“体能测试结束。休息五分钟,进行技击反应测试。”刘考官说完,走到场地边,拿起了两个皮质手靶。
五分钟后,林轩站在场地中央。刘考官站在他对面两米处,双手戴着手靶。
“测试内容:我会用左右手靶,以不同角度和速度向你胸腹、头侧(不击打头部)区域模拟攻击。你需要做出有效的防守或闪避动作,并尝试反击手靶。主要考察你的反应速度、防守意识、距离感和基础攻防技术。明白吗?”
“明白。”林轩摆出了那晚应对赵成时的“云手”起手式,目光紧紧锁定刘考官的双肩和手靶。
“开始!”
话音刚落,刘考官右手靶毫无征兆地直刺而来,速度不快,但很突然,直取林轩中段胸口。
林轩左手上抬,掌心向外,似挡非挡,在接触手靶的瞬间,手腕微微一旋,向外侧轻轻一拨,同时脚下向后滑撤小半步,将力道卸开。动作流畅,毫不拖泥带水。
刘考官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防守手法,有点门道,不像普通王八拳。他左手靶紧随而至,一记斜向上的摆击,扫向林轩左肋。
林轩身体微向右转,右手下按,再次用那种类似“按”、“引”的技巧,将来力向下向外化解,同时左臂曲肘,尝试性地向前顶了一下,反击刘考官持靶的前臂。
啪!轻微的碰撞声。
刘考官顺势收回手靶,动作不停,左右开弓,手靶的攻击开始变得连贯,速度也稍稍加快。直拳、摆拳、甚至掺杂了一些低位的踢击模拟(用小幅度的腿部动作示意)。
林轩全神贯注,精神高度集中。在他的感知中,刘考官的攻击路线似乎比赵成那晚清晰一些,或许是对方有意控制难度。他将《神照经》中那些关于“听劲”、“预判”的模糊理念运用到极致,结合这几天锻体和与沙袋、木人桩磨合的体会,脚步灵活地在小范围内移动、转折,双手如穿花蝴蝶,总是能以最小的幅度和力量,将来袭的手靶或拨或引或按,化解掉大部分冲击。
偶尔,他也会尝试反击,或掌推,或肘顶,或膝提(模拟),虽然力量不大,但时机和角度往往抓得不错,显示出良好的进攻意识。
三十秒的攻防测试很快结束。
刘考官放下手靶,看着呼吸有些急促但眼神依旧明亮的林轩,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认真的表情。
“防守意识优秀,闪避和化解技巧……很有特点。”他斟酌着用词,“基础攻防技术框架初现,但力量、速度、特别是实战经验严重不足。反击意图有,但缺乏决定性力量。不过……”他顿了顿,“以你的年龄和身体条件,能达到这个程度,尤其是防守端的灵敏和巧劲,很少见。你练过?跟谁学的?”

“家里以前是开武馆的,从小看了一些,自己瞎琢磨着练。”林轩还是那个说辞。
“瞎琢磨?”刘考官显然不信,但也没深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机缘和秘密,协会只管测试是否符合参赛基础标准。“你的测试综合评定……可以达到参赛最低要求。但是,”他话锋一转,神色严肃起来,“青年锦标赛不是过家家,擂台上实战,和你刚才的模拟测试完全不同。以你现在的实力,最多在市级赛里走一两轮,遇到稍微硬点的对手,很容易受伤。你确定要报名?”
“我确定。”林轩没有任何犹豫,“谢谢刘考官指点,我会继续努力。”
刘考官点点头,不再多说,拿出测试成绩单,快速填写了各项数据和“建议准予报名”的结论,签上自己的名字。
“拿这个回报名办公室,交钱办手续吧。”他将成绩单递给林轩。
“谢谢考官!”林轩接过成绩单,微微躬身,转身离开了训练馆。
走出训练馆,阳光有些刺眼。林轩看着手中盖了红章的成绩单,心中并无太多喜悦,反而更加清醒。刘考官的话很中肯,他现在这点水平,在真正的赛场上,确实不够看。
但无论如何,入场券,拿到了。
回到报名办公室,那个油头男人看到刘考官签字的成绩单,明显愣了一下,再次仔细打量了林轩几眼,似乎想重新评估这个从“振华武馆”出来的小子。但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公事公办地录入信息,开具了缴费单,让林轩去一楼财务室交报名费(另缴)。
所有手续办完,林轩拿到了一张印有他名字和编号的“参赛资格证”,以及一份详细的赛程手册和注意事项。比赛将在两周后举行,采用单败淘汰制,全市预计有超过两百名青年武者报名。
时间,非常紧迫。
走出武道协会大楼,林轩没有立刻回家。他走到体育中心外的一处树荫下,拿出苏沐雪给的那张淡青纸笺。上面李正清副会长的办公室地址,就在这栋楼的四楼。
他原本打算如果报名受阻,就用这个。但现在,他凭借自己的测试通过了。
该去道个谢吗?还是……暂且记下这份人情?
他思考片刻,将纸笺仔细收好。现在去,显得有些刻意,也未必能见到本人。这份善意和这条潜在的人脉,或许应该在更关键、更需要的时候动用。
当前最紧要的,是争分夺秒地提升实力。
他翻开赛程手册,仔细阅读起来。比赛规则、护具要求、禁止动作、晋级流程……每一个细节都可能影响胜负。
“咦?种子选手划定?”他看到手册后面附了一份名单,列出了上一届市赛前八名,以及由协会根据近期表现直接认定的几位“种子选手”,他们将在首轮轮空。
名单上,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周锐(虹鹰武馆)。
是那个赵成所在的虹鹰武馆。这个周锐,资料显示是虹鹰武馆馆主的亲传弟子之一,去年市赛第四名。实力绝对不容小觑,很可能就是他前期需要面对的强大对手之一。
林轩合上手冊,望向远处车水马龙的街道,眼神锐利。
种子选手?轮空?
那不重要。他要做的,是一路打上去,将所有挡在面前的对手,包括这些种子,全部击倒!
市级赛,只是开始。省赛的推荐名额,他志在必得。
没有再多停留,他迈开步子,朝着家的方向快步走去。下午的训练,必须更加严格,更有针对性。
他没有注意到,在协会大楼四楼的一扇窗户后,一个两鬓微白、面容儒雅但眼神锐利的中年男子,正端着茶杯,若有所思地看着楼下树荫中那个少年离去的背影。男子手中,拿着一份刚刚送来的、今日个人报名测试记录。
“林轩……振华武馆……”李正清轻声念着这个名字,目光落在测试评语“防守意识优秀,技巧独特,潜力待察”一行字上,又看了看家庭住址一栏。
“林振华的儿子……有点意思。”他抿了口茶,眼神中闪过一丝追忆和探究,“十几年了,那件事……或许,该让人去查查了。”
他放下茶杯,拿起了桌上的内部电话。
而这一切,刚刚拿到参赛资格、一心只想着加紧修炼的林轩,还全然不知。他未来的道路上,除了明处的对手,一些潜藏已久的波澜,似乎也因为他今日这一跃,开始悄然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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