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红旗大队到县城，要走三十多里地。
全是坑坑洼洼的土路，林望天不亮就出发，直到日头升到头顶，才远远望见县城那片灰扑扑的轮廓。
青砖瓦房夹杂着大片的土坯墙，墙上刷着“团结就是力量”的巨大红字标语，烟囱里冒出黑色的煤烟，和炊烟混在一起，笼罩在小城的上空。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煤灰、牲口粪便和食物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气味。
林望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但他顾不上休息。
他凭着前世模糊的记忆，绕开供销社和国营饭店所在的主街，拐进了一条条狭窄、潮湿的小巷。
巷子两边是斑驳的院墙，地上结着薄冰，踩上去发出“咯吱”的声响。
七拐八绕之后，他最终停在了一个毫不起眼的死胡同前。
胡同口有个剃头挑子，剃头师傅正给一个老头刮脸，旁边蹲着几个无所事事的闲汉，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过往的每一个人。
这里就是县城黑市的入口。
明面上什么都看不出来，但只要在这里站上几分钟，就能发现其中的门道。
时不时有人提着个布兜子，或者怀里揣着东西，跟闲汉们对个眼神，然后就面无表情地走进胡同深处。
林望没有急着进去。
他把腰间的两只兔子解下来提在手上，靠在对面的墙根下，装作歇脚的样子，实际上却在仔细观察。
黑市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他现在身单力薄，怀里还揣着一株价值连城的老山参，必须万分小心。
一个穿着狗皮坎肩的壮汉从胡同里走出来，嘴里叼着根烟，走路的姿势很横。
他一眼就看到了林望手里的兔子，眼睛一亮，径直走了过来。
“小子，兔子不错啊，卖不？”壮汉吐了个烟圈，一股劣质烟草的臭味扑面而来。
林望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把手里的兔子换了个手，露出了兔子后腿上健硕的肌肉。
壮汉咧嘴一笑，伸出三根手指头：“这个数，两只。”
三块钱。
这个价格，比在供销社卖高不了多少。
林望摇了摇头，依旧没开口。
“嘿，小子，别不识抬举！”壮汉的脸色沉了下来，“这黑市里，我疤哥说话，就是价！”
林望心里冷笑一声，他等的就是这种人。
这种咋咋呼呼的家伙，要么是外围的小混混，要么就是想捡漏的，真正做买卖的，不会这么高调。
他提着兔子，转身就往胡同里走。
“你！”疤哥没想到他这么硬气，愣了一下，随即跟了进去。
胡同里别有洞天。
十几米长的巷道两侧，蹲着、站着不少人，脚边都放着东西。
卖粮食的，卖鸡蛋的，卖自家做的布鞋的，甚至还有人偷偷摸摸兜售几盒从大城市搞来的“友谊牌”雪花膏。
交易都是压低了声音，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然后迅速离开。
林望目不斜视，径直走到了胡同的最深处。
那里有个卖猪肉的摊子，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正拿着一把剔骨刀，慢条斯理地刮着案板上的肉末。
他的左边眉骨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眼神很静，但偶尔扫过人群时，会露出一丝鹰隼般的锐利。
前世林望就知道，这人叫刘瘸子，是这片黑市里真正说得上话的人。
他不欺生，不压价，讲究个细水长流。
林望走上前，把两只兔子往肉案上一放。
“老板，收兔子不？”
刘瘸子抬起眼，目光在林望和他手里的兔子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那捆扎兔腿的藤条绳结上。
那绳结打得又快又牢，是山里猎户的惯用手法。
“品相不错，一只十块，二斤粮票。”刘瘸子开口了，声音有些嘶哑，但报出的价格却让旁边偷听的疤哥倒吸一口凉气。
一只十块！这可是天价！
林望心里也有些惊讶，他预估的价格是八块左右。看来，这刘瘸子是个识货的。
“行。”林望干脆地点头。
刘瘸子从腰间的钱袋里，数出两张拾元的大团结，又抽出两张印着壹市斤的全国粮票，递给林望。
林望接过钱和票，仔细看了看，确认无误后，揣进了最里层的口袋。
交易完成，他转身就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那个疤哥还想上来纠缠，却被刘瘸子一个冷冷的眼神给逼退了。
走出黑市，重新回到阳光下，林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摸了摸怀里那二十块钱和票，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涌上心头。
二十块钱，在这个工人月工资普遍只有三四十块的年代，绝对算是一笔巨款。
更不用说那比钱还金贵的粮票。
这，就是他的第一桶金。
是他凭着自己的能力和胆识，堂堂正正赚来的。
有了钱，就有了活下去的底气。
他没有急着回村，而是先去国营饭店，花了五毛钱和半斤粮票，要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肉丝面。
白生生的面条，翠绿的葱花，还有货真价实的肉丝，浓郁的香气钻进鼻子里，让他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他埋头“呼噜呼噜”地吃着，连面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一碗面下肚，浑身的寒气和疲惫都被驱散了，只剩下一种从胃里暖到心里的满足。
吃饱喝足，他又去供销社，花钱买了一斤盐，一盒火柴，还有两斤最便宜的粗粮。
将东西都装进一个破布袋里，林望才踏上了回村的路。
钱，他还有十九块五毛。
粮票，还剩一斤半。
这些，足够他撑过这个冬天，甚至还能有所结余。
但林望心里清楚，这两只兔子只是开胃小菜。
他怀里那株三十年的老山参，才是真正的宝贝。
这东西，绝不能在黑市里出手。
人多眼杂，一旦露白，恐怕他连县城都走不出去。
必须找一个更稳妥，也更识货的买家。
林望的脑海里，开始盘算起下一步的计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