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回到东宫时，脚步踉跄，脸色惨白。
他一把推开书房的门，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苏辰！”
屋里，苏辰正不紧不慢地研着墨，头也没抬。
“殿下回来了。”
“你是不是早就料到父皇会如此？！”李承乾冲到书案前，双手撑着桌子，身体因为愤怒而颤抖。
“你这是要我去死！”
“京畿查田！三个月！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那是大唐所有勋贵的老巢！我动谁都是死路一条！”
苏辰停下手中的墨锭，抬起眼。
“殿下，您觉得陛下是想看您查出多少地？”
李承乾一愣。
苏辰继续说：“还是想看您，敢不敢拔出这把刀？”
李承乾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冷水浇下，他喘着粗气，死死盯着苏辰。
“什么意思？”
“陛下把刀递给了您，不是让您去捅人。”
苏辰站起身，走到李承乾面前。
“是让您把刀举起来，让所有人都看见。”
“看见太子手中，有了一把随时能见血的刀。”
李承乾的呼吸凝滞了。
“京畿之地，盘根错节。别说三个月，给您三年，您也查不清。”
“所以，这道题的答案，根本就不在‘查田’上。”
“那在哪儿？”李承乾的声音干涩。
“在‘势’。”
苏辰拿起桌上的毛笔。
“殿下要做的，不是去当一个查账的酷吏。”
“而是要借陛下给的这把刀，造一个让所有勋贵都夜不能寐的‘势’。”
“让他们自己乱起来，斗起来，互相揭发，互相出卖。”
“到那时，殿下只需坐收渔利。”
李承乾呆住了。
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问题。
他只看到了父皇给的死局，却没看到死局背后的生机。
“我……我该怎么做？”
苏辰把一张空白的宣纸铺在桌上。
“第一步，拟旨。”
他将笔递给李承乾。
“殿下亲自来写。”
李承乾接过笔，手却抖得厉害，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我……”
苏辰从他手中拿过笔。
“那微臣代笔。”
话音落下，苏辰执笔，落于纸上。
只写了四个字——“太子令曰”。
李承乾的眼睛猛地瞪大。
那四个字，仿佛不是用墨写出来的，而是用铁水浇筑而成。
笔画之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
每一个勾折，都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杀伐之气。
这根本不是他认识的苏辰能写出的字！
这字里，藏着一个帝王的影子！
“你……你的书法……”李承乾的声音都在发颤。
“殿下摔杯之后，微臣略有所悟。”苏辰面色平静。
李承乾看着那四个字，心里翻江倒海。
他明白了。
光是这手字，就足以让满朝文武重新审视他这位太子！
苏辰没停，继续往下写。
他的声音随着笔尖的移动，在书房中响起，冰冷而清晰。
“奉陛下口谕，孤奉命核查京畿田亩。”
“令，京畿所有官、爵、民，凡名下有田产者，限一月之内，携地契文书，赴东宫自报。”
李承乾听到这里，眉头紧锁。
这和普通的政令没什么区别。
苏辰的声音顿了顿，笔尖也停在半空。
他抬眼看着李承乾，吐出了后半句话。
“凡逾期不报，或所报不实，有分毫隐瞒者……”
“一经查实……”
苏辰的笔重重点下，写完最后一个字。
“其名下所有田产、家产，尽数抄没，充入国库。”
“轰！”
李承乾的脑子像是有惊雷炸开。
他死死盯着那行字，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这哪里是查田！
这是诛心！
这一条政令下去，等于把一把刀架在了京畿所有权贵的脖子上！
谁敢保证自己名下的田产来路完全干净？
谁敢保证自己没有一点隐藏？
一月之内，自报，还有活路。
可一旦自报，就等于把自己的底细全交给了东宫。
若是不报，或是少报，企图蒙混过关，一旦被查出来，就是万劫不复！
这条毒计，会逼得那些勋贵寝食难安！
他们会互相猜忌，互相试探，甚至为了自保而出卖别人！
“殿下。”苏辰放下笔，将那份只写了一半的诏书拿起。
墨迹未干，杀气已然扑面而来。
“现在，拿着它。”
苏辰把诏书塞进李承乾的手里。
“去甘露殿。”
李承乾僵硬地问：“去做什么？”
“请父皇，为此诏盖印。”
苏辰的声音很轻。
“陛下不是把刀递给您了吗？”
“那您就得让他，亲手为这把刀，开刃。”
李承乾低头看着手里的诏书。
那冰冷的纸张，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
他抬起头，眼中的恐惧和迷茫已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冷静和决然。
他明白了。
父皇把难题扔给他，苏辰就教他把难题扔回去。
这是一场父子之间，君臣之间的博弈。
他不能退。
“好。”
李承乾攥紧了那份诏书，转身大步走出书房。
夜色中，他的背影不再有丝毫的失魂落魄。
只有一片肃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