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李承乾就醒了。
他睁着眼睛盯着床顶的帷幔，脑子里全是昨晚苏辰说的话。
“陛下杀兄囚父，却要您仁孝。”
“他嘴上教您的，都是废话。他真正做过的，才是真经。”
李承乾翻了个身，把被子扯过头顶。
他想忘掉这些话。
但越是想忘，那些话就越清晰。
他想起十三岁那年，父皇带他去校场看斩俘虏。
鲜血溅了他一脸，他吓得腿软。
父皇当场骂他：“连血都怕，如何掌兵？”
他想起十五岁，父皇让他处理一桩贪墨案。
他罚了官员俸禄，留了活口。
父皇冷笑：“妇人之仁。”
他想起去年，魏王李泰献上改良水车图纸，父皇笑着夸了半个时辰。
而他提的减免赋税，父皇只看了一眼：“国库空虚，此事再议。”
然后就没了下文。
李承乾猛地坐起身，额头满是冷汗。
苏辰没说错。
父皇从来没信过他。
天大亮时，李承乾把苏辰叫到了书房。
苏辰进门时，李承乾正站在窗边，背对着他。
“殿下找我？”
李承乾没回头。
“你昨日那番话，可敢在父皇面前说？”
苏辰笑了。
“殿下可敢把昨日摔书的样子，在陛下面前再演一次？”
李承乾转过身，脸色阴沉。
“你在教我做事？”
“不敢。”
苏辰走到书桌前，随手拿起一本兵书。
“微臣只是觉得，殿下既然问了，就该想清楚——您是真想听实话，还是只想找个人出气。”
李承乾盯着他。
“你就不怕我告诉父皇，说你蛊惑太子？”
“怕。”
苏辰点头。
“但微臣更怕殿下不敢学，那微臣才真得死无葬身之地。”
李承乾愣了一下。
“什么意思？”
“一年后，殿下造反，被废为庶人。”
苏辰的声音很平静。
“微臣作为殿下心腹，全家流放，三年后死在路上。”
“殿下若是听不进微臣的话，这个结局谁都改不了。”
李承乾的手指微微收紧。
“你怎么知道我会造反？”
“因为殿下现在已经在悬崖边上了。”
苏辰把兵书放下。
“您觉得父皇对您苛刻，是因为恨铁不成钢。”
“但实际上，他是在逼您犯错。”
李承乾脸色一变。
“你胡说什么？”
“殿下不信？”
苏辰走到书桌前，拿起一份奏章。
“这是昨日陛下批阅过的户部奏章，关于江南水患的赈灾方案。”
他扫了一眼，然后把奏章放下。
“户部尚书建议拨款五十万贯，陛下批了三十万。理由是国库紧张。”
“但就在三天前，陛下刚批了八十万贯给工部，用于修缮宫殿。”
李承乾瞪大眼睛。
“你……你怎么知道？”
“微臣刚看的。”
苏辰指了指奏章。
“这份奏章上写得清清楚楚，殿下若不信，可以自己看。”
李承乾拿起奏章，快速翻看。
然后他抬头，死死盯着苏辰。
“你只看了一眼？”
“是。”
“你能记住所有内容？”
“能。”
李承乾倒抽一口冷气。
“你什么时候有这本事？”
苏辰笑了。
“就在殿下摔茶杯之后。”
李承乾沉默了。
他不知道苏辰是怎么做到的，但他知道，苏辰没在骗他。
因为奏章上的内容，确实和苏辰说的一字不差。
“你刚才说，父皇在逼我犯错。”
李承乾的声音低了下去。
“这话怎么讲？”
苏辰指了指奏章。
“殿下看这三处。”
“户部建议赈灾五十万贯，陛下只批三十万。”
“工部要修宫殿，陛下批了八十万。”
“还有这里，魏王进献水车图纸,陛下赏了三千贯。”
“殿下上月提的减免赋税,陛下只说了四个字——'此事再议'。”
李承乾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你想说什么？”
“陛下不是没钱赈灾,是不想让殿下有收买人心的机会。”
苏辰一字一顿。
“他宁可修宫殿、赏魏王,也不愿让殿下的提议落地。”
“因为殿下的提议越好,陛下就越不安。”
李承乾猛地拍桌。
“够了！”
他的手在颤抖。
“你再说下去,我真要砍了你！”
苏辰没动。
“殿下若真想砍,微臣现在就跪下。”
“但微臣有一句话,殿下必须听完。”
李承乾咬牙。
“说！”
“陛下需要的不是完美太子,是一个'不够格'的太子。”
苏辰盯着李承乾的眼睛。
“这样他才睡得安稳。”
李承乾的身体僵住了。
他想反驳,但喉咙像被掐住了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他知道,苏辰说的是真的。
他这些年做的所有努力,在父皇眼里都是威胁。
他越完美,父皇就越猜忌。
“那我……”
李承乾的声音有些发抖。
“那我该怎么办？”
苏辰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天色。
“殿下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真正的帝王,当如何看待这天下？”
李承乾愣了一下。
“以民为本？”
苏辰摇头。
“错了。”
他转过身,一字一顿。
“帝王眼中,天下只有两种人——可用的,和该除的。”
“殿下现在在陛下眼里,是哪一种？”
李承乾浑身僵住。
脸色惨白。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因为答案太清楚了。
他是“该除的”那一种。
只是父皇还没动手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