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雾村,名字听着有几分仙气,实则不过是玄灵域西域犄角旮旯里一个快要被修士们遗忘的角落。村子藏在赤霞山脉最外围的褶皱里,终年雾气弥漫。这雾气倒也算不上普通水汽,夹杂着稀薄得可怜、近乎于无的天地灵气,以及赤霞山脉特有的、微涩的泥土味儿。
村子不大,百十来户人家,靠着几片贫瘠的灵田,种些半死不活的低阶灵谷——那种灵气含量低到只能让谷穗比凡俗谷物饱满一点点、味道好上一点点的“鸡肋”。日子过得清苦,却也安稳,远离了修士的纷争和宗门的号令,颇有点“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意味。
在这里,林长念是个“大名人”。
他的名气,不是源于天赋异禀,也非家财万贯,更不是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纯粹是因为,他怕死。
怕死怕得惊天动地,怕死怕得别出心裁,怕死怕成了灵雾村一道独特的风景线,人送外号“林长寿”,或者更直白点——“林怂包”。
鸡鸣三遍,天刚蒙蒙亮。村东头林家那间最不起眼的茅草屋里,已经飘出了一股古怪的、混合着泥土腥气和淡淡草药味的白烟。
林长念蹲在自家巴掌大的小院里,面前是个缺了口的粗陶罐子,罐子底下小火慢炖,里面翻滚着墨绿色的粘稠汤汁。他手里捧着一本边角卷起、纸页发黄脆弱的《玄灵域山野常见草药辨识与基础养生方》,皱着眉头,对照着罐子里的东西。
“三叶安神草…年份不足,药力弱三分,需多加半钱。”
“赤霞土茯苓…嗯,这片长得还行,土气足。”
“无根晨露水…昨晚接的,应该够纯净。”
他一边嘀咕,一边用一根洗得发白的木棍小心翼翼地搅拌。这不是什么灵丹妙药的炼制,这是他雷打不动的“晨间功课”——熬制“保命草长寿汤”。
用他的话说:“修真界弱肉强食,咱凡人没那个命,就得从根子上把身体养好。气血足,经络通,百病不侵,自然就能活得长长久久。” 为此,他几乎翻遍了村里能找到的所有关于草药、养生、避祸的杂书野册,结合灵雾村本地“特产”,自创了这套“林氏养生法”。
汤熬好了,他仔细滤掉渣滓,待温度降至“温而不烫,最宜入喉养胃”的程度,才小口小口地啜饮起来。脸上表情庄严肃穆,仿佛在品尝什么琼浆玉液。
喝完汤,他开始进行“晨间避险活动评估”。今天天气如何?风向哪边?有没有异常的鸟兽动静?昨天村西头李二狗是不是说在赤霞山脚看到过陌生的脚印?
评估完毕,得出结论:今日宜静不宜动,宜守不宜出。最好就在自家院子和附近那几分薄田活动。
于是,他开始了新一天的“长寿日常”。
走路,他绝不走大路中间,而是紧贴着墙根或者篱笆,理由是“中间目标太大,容易成为天上掉下来东西(比如修士斗法残留、或者被惊飞的鸟兽)的靶子,也容易被突然窜出来的东西撞到”。
干活,无论是给灵田除草还是挑水浇灌,他总要事先观察地形,规划好至少三条“紧急避险路线”,并且确保手边有趁手的“防身工具”——可能是一根结实的木棍,也可能是一把生锈的柴刀(虽然真遇到危险估计也没啥用)。
甚至连睡觉,他的床铺都与众不同。最底下是一层坚硬的石板(防地气潮湿和某些喜阴的毒虫从地下钻入),石板上铺着厚厚的木板(缓冲,隔冷隔热),木板上才是被褥。枕头边常年放着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晒干的驱虫草药和一块据说是祖传的、能“定惊安神”的暖玉(其实就是一块普通的鹅卵石,被他盘得油光水滑)。
村里人起初觉得他怪,看他的眼神像看傻子。但时间久了,大家发现,林长念虽然怂得出奇,人却勤快善良。谁家灵田需要帮忙照看几天,他准去,而且照顾得比自家还上心(因为怕灵田出事主家怪罪,引发冲突)。谁家老人孩子有个头疼脑热,他也会送上些自己采的、虽然未必对症但绝对无害的普通草药,附赠一套“静养避风”的养生建议。
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习惯了村里有这么个“奇葩”。甚至有些村民,在遇到拿不定主意的小事时,还会跑来听听林长念的分析——虽然他分析的角度永远是从“如何更安全”、“如何避免麻烦”出发,但有时候,这种极度保守的思路,在平凡的日子里,还真能避开一些无谓的小纠纷。
这天下午,林长念正在自家灵田里,以“弓步伏身、眼观六路”的姿势,小心翼翼地拔除一株杂草。忽然,村西头传来一阵喧哗。
“快去看看!老井那边…好像又不太对劲!”
“哎呀,不是说了那地方邪性,少靠近吗?”

“好像是张麻子家的小子,追他家的灵尾鸡,追到那边去了!”
老井?林长念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灵雾村村西头,靠近赤霞山脚老林边,有一口年代久远到无人说清来历的古井。井水冰寒,井口爬满厚厚的墨绿苔藓,井沿压着一块刻着模糊纹路的青石板。村里一直有个流传甚广、但谁也没当真的传说:那口井连通着不干净的东西,靠近了会倒霉,尤其是月圆之夜和雾气特别浓的时候。
林长念对这种“不干净”的地方,向来是敬而远之,列为“此生非必要绝不踏入”的禁区。他的《玄灵域常见灾害规避与养生延寿初级指南》手抄本(原书太贵买不起,他凭记忆和打听拼凑的)里,就用炭笔重点标注了“村西古井——阴气汇聚,地脉不稳,易生幻瘴,避之”。
他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计,蹑手蹑脚地靠近田埂,踮起脚尖向西张望。只见村西头那片老林边缘,平日里就比其他地方更浓的雾气,此刻正诡异地翻腾着,颜色似乎也比平时深了些,透着一股子沉沉的青灰色。隐隐约约,好像还能听到井口方向传来“嗡嗡”的低鸣,像是地底有什么东西在呻吟。
林长念心里咯噔一下,汗毛倒竖。
“不对劲,很不对劲!得赶紧回家,关紧门窗!今晚的‘安神汤’得加倍!”
他毫不犹豫,转身就往回溜,动作迅捷而悄无声息,充分展现了多年“避险训练”的成果——真跑起来,村里那些散养的灵尾鸡未必追得上他。
然而,他刚溜到自家院子附近,就被一个气喘吁吁的半大小子拦住了去路。
“长念哥!长念哥!救命啊!” 来人是村里张屠夫的儿子,小名狗剩,此刻满脸惊慌,手里还攥着几根色彩斑斓的鸡毛。
“咋了狗剩?慢慢说。” 林长念虽然急着回家,但看对方确实着急,还是停了下来,同时不动声色地调整站位,确保自己背靠院墙,视野开阔。
“我…我爹让我看着的那只最肥的‘五彩灵尾鸡’,它…它跑了!往老井那边跑了!” 狗剩带着哭腔,“那是我爹准备过几天拿去青岩城卖个好价钱的!要是丢了,我爹非揍死我不可!长念哥,你主意多,胆子…呃,你见识广,帮我想想办法啊!”
去老井那边找鸡?
林长念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去不去!狗剩,听哥一句劝,那地方去不得!一只鸡而已,丢了就丢了,总比人出事强。你爹要是揍你,你就…你就说鸡是被山里的赤霞狐叼走了!对,就这么说!”
“可…可我爹不会信啊!而且那鸡值不少钱呢…” 狗剩急得跺脚。
两人正在拉扯,忽然,村西头那翻腾的青灰色雾气猛地向上一涌,随即,一道极其微弱、却让林长念浑身汗毛瞬间立起的土黄色光芒,在雾气深处一闪而逝!同时,他怀里那本手抄《指南》贴身放着的地方,莫名其妙地传来一阵微弱的温热感。
“?!” 林长念一惊。
狗剩却好像看到了希望,指着那边:“长念哥你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发光?说不定…说不定我的鸡就在那边发光的地方呢!”
林长念脸色发白,连连后退:“发光更去不得!那可能是…可能是地煞喷发的前兆!或者是什么邪祟现形!狗剩,听我的,赶紧回家,关好门,今晚无论如何别出来!”
他一边说,一边已经退到了自家院门口,伸手就去推门。
狗剩却不知哪来的劲,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哀求道:“长念哥!求你了!你就陪我到林子边上看看,远远看一眼!要是真没看见鸡,我立刻死心回家!不然…不然我今天就不走了!”
林长念看着狗剩那快要哭出来的脸,又感受着怀里那莫名其妙的温热,再瞟一眼村西头那愈发诡异沉静的雾气,心里天人交战。
去?那是违反自己所有安全准则的作死行为!
不去?被狗剩这么缠着,僵持在这里,也不安全。而且…那发光和温热,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的《指南》记载有误,或者…那里真有什么古怪?
最终,对“未知异常”可能带来“长期隐患”的担忧,以及一丝被狗剩激起的不忍(主要是怕他真赖着不走引来更多麻烦),压过了对即刻危险的恐惧。
“唉!” 林长念重重叹了口气,一脸悲壮,“就…就陪你到林子边上!说好了,只看一眼!而且你得走前面…不不不,并排走!保持三步距离!有任何不对劲,立刻掉头跑!明白吗?”
“明白明白!谢谢长念哥!” 狗剩破涕为笑。
于是,在一种极度不情愿和高度警惕的状态下,林长念被迫挪动脚步,一步三回头地,朝着那片被村民视为禁地、此刻正笼罩在诡异沉静与稀薄青灰雾气中的老林边缘,缓缓靠近。每走一步,他怀里的温热感似乎就清晰一分,心脏也跳得更快一分。
他脑子里已经开始疯狂预演各种可能遇到的危险及应对方案,同时默默祈祷:“老天保佑,祖宗显灵,千万别让我这‘长寿狂人’,今天折在这口破井边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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