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回到宴席时,歌舞已进行到最高潮。七仙女在空中飞舞,洒下带着香气的花瓣,每一片花瓣落下都会化作金粉,被众仙随手挥散。这些金粉若落入人间,一粒便足以让一户贫苦人家三年衣食无忧。
“三太子回来了。”太白金星笑呵呵地举杯,“适才李天王还说,三太子近日斩妖除魔甚为勤勉,当敬一杯。”
哪吒看向父亲李靖。这位托塔天王端坐高位,面色威严,手中玲珑宝塔散发着柔和金光。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李靖微微点头,眼中却没有多少温情,更多是审视与考量。
哪吒没有举杯。
大殿忽然安静了一瞬。众仙的目光若有若无地飘向这边,带着探究与玩味。
“三太子可是身体不适?”王母娘娘温和的声音打破沉默,她眼中含着慈悲,仿佛能包容一切,“若是不适,可早些回府歇息。”
“谢娘娘关心。”哪吒躬身行礼,“哪吒只是想起一事不明,想请教诸位上仙。”
太白金星的眉毛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笑容不变:“三太子有何疑问?老朽或可解惑。”
哪吒抬头,目光扫过众仙:“适才听闻东海洪水乃天意命数,凡人受灾是为警示敬畏。哪吒愚钝,不解其中道理——若天道仁慈,为何警示需以百万生灵为代价?若天道公正,为何受灾者多为贫苦百姓,而富贵者早已迁居高处?”
死寂。
歌舞停了,仙乐息了,连流动的祥云都仿佛凝固。
玉帝脸上的笑容淡去,手中玉杯轻轻放在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三太子。”李靖沉声开口,带着警告意味。
但哪吒没有停下:“再者,东海龙王言,待水患退去,各地必会重修庙宇,增供香火,此为‘善事’。哪吒不解,以生灵涂炭换香火鼎盛,此等‘善事’,善在何处?”
“哪吒!”李靖厉声喝道,手中宝塔金光大盛。
东海龙王敖广早已面色铁青,猛地站起:“三太子此言何意?莫非是说本王故意纵水为患,以谋香火?”
“是不是,龙王自己清楚。”哪吒迎上他的目光,火尖枪在身后显现虚影。
“够了。”
玉帝的声音不高,却让整个灵霄宝殿为之一震。他缓缓起身,九龙帝袍无风自动,周身散发出的威压让一些修为较低的小仙几乎跪伏在地。
“三太子心系人间,本是善心。”玉帝的声音平静无波,“然天道运转,非你一介仙童所能揣度。人间苦难,自有因果;神佛行事,自有法度。你今日之言,已犯天规第三千六百条:妄议天道。”
太白金星连忙打圆场:“陛下息怒,三太子年轻气盛,又是一片善心,念其初犯...”
“天规就是天规。”玉帝打断他,目光落在哪吒身上,“李靖,你教子无方,该当何罪?”
李靖面色一白,起身跪地:“臣...知罪。”
哪吒看着父亲跪下的背影,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那是他曾经憎恨又渴望认可的父亲,此刻却因他而屈膝。
“念在哪吒往日有功,此次从轻发落。”玉帝缓缓坐下,“禁足三日,抄写《天道经》百遍,静思己过。”
“陛下!”哪吒上前一步,“若天规有误,若天道不公,难道也不能质疑?”
“大胆!”这次是太上老君开口,这位一向慈眉善目的老者此刻面如寒霜,“天道乃三界根本,岂容质疑?哪吒,你修成仙体不易,莫要自毁前程。”
哪吒环视四周。他看到众仙眼中的神色——有嘲讽,有怜悯,有冷漠,有幸灾乐祸,唯独没有共鸣。
观音菩萨垂目合十:“三太子,执念是苦。放下质疑,方得自在。”
放下质疑,方得自在。
多么简单,多么轻松。
只需闭上眼睛,捂住耳朵,继续享受这琼浆玉液,蟠桃金丹,继续做那个斩妖除魔、受人供奉的三太子。
“若我不愿呢?”哪吒轻声问。
太白金星叹息摇头:“三太子啊三太子,你可知这南天门下,每日有多少修士渴望位列仙班?你生而为神,已是天大的福缘。何必为那些轮回转瞬的凡人,毁了自己万年修为?”
生而为神,是天大的福缘。
哪吒想起自己的“生”。那不是母腹中的孕育,而是莲藕拼接的法身。他曾是陈塘关的顽童,死后才成神。
他成神,正是因为不愿屈服于所谓的“天命”。
“陛下。”哪吒单膝跪地,却不是请罪,“哪吒请求下界治水。”
众仙哗然。
“胡闹!”李靖怒斥,“治水自有水部正神,何需你去?”
“水部正神何在?”哪吒看向四周。
一位身着蓝袍的神仙犹豫着站起:“小神在此。”
“洪水七日,水部做了何事?”
“这...天意如此,小神只是...”
“只是顺应天命。”哪吒替他说完,转向玉帝,“既然水部顺应天命,那哪吒请以己之力,违逆这天命一次。救得几人,便是几人。”
玉帝看着跪在殿中的哪吒,眼神深邃难明。良久,他缓缓道:“哪吒,你可知若你下界干预,便是扰乱天道运转,罪加一等。”
“哪吒愿承担一切后果。”
“即使削去神位,打入轮回?”
“即使削去神位,打入轮回。”
大殿中响起抽气声。削去神位,打入轮回,对神仙而言比形神俱灭更可怕。那是从云端跌落尘埃,从此成为自己曾经俯视的蝼蚁。
玉帝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罢了,你既有此心,朕便许你一试。但有三条:第一,只许救,不许退水;第二,不得显露神迹;第三,三日为期。”
“陛下!”东海龙王急道,“这...”
玉帝抬手止住他:“朕意已决。”
哪吒叩首:“谢陛下。”
当他起身时,看到玉帝眼中一闪而过的神色。那不是赞许,不是愤怒,而是一种...玩味。仿佛在观看一场有趣的戏码。
“去吧。”玉帝挥手,“三日后,朕要看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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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离开灵霄宝殿时,太白金星追了出来。
“三太子留步。”
哪吒转身,看着这位天庭最圆滑的老神仙。
太白金星来到他身边,压低声音:“三太子,你我相识千年,老朽有一言相劝。”
“金星请讲。”
“你可知陛下为何答应你下界?”
哪吒摇头。
太白金星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因为无论你救与不救,结果都已注定。你救下的人,很快会死于其他灾祸;你改变的事,很快会以其他形式重演。天道如洪流,个人如沙石。沙石或许能短暂改变水流方向,但最终只会被洪流吞噬。”
“金星的意思是,我什么都改变不了?”
“老朽的意思是,”太白金星拍拍他的肩膀,“有些事,不如不做。你今日殿上之言,已让许多人不悦。三日之后,无论结果如何,你需向龙王赔罪,向陛下请罪,此事方可揭过。”
“若我不愿赔罪请罪呢?”
太白金星深深看他一眼,叹了口气:“那你这三太子之位...怕是不保了。哪吒,听老朽一句,莫要执迷。你活了多少年?那些凡人活了多少年?为他们,不值。”
说完,太白金星转身离去,留下哪吒独自站在南天门外。
不值。
两个字,轻飘飘,却重如山。
哪吒低头看向人间,洪水依旧滔天。他看见一个少年抱着一截浮木,在水中挣扎。少年身后,是滚滚洪流;前方,是茫茫水色。
不值吗?
哪吒不知道。
但他知道,如果今日他因“不值”而转身离去,那他就真的成了这满天神佛中的一员——慈悲的面具下,是冰冷的算计;庄严的法相后,是腐烂的内里。
他纵身一跃,跳下南天门。
风在耳边呼啸,云层迅速掠过。越往下,仙气越淡,人间的苦难却越清晰。哭喊声、求救声、咒骂声,混杂着水流的轰鸣,冲入他的耳中。
他落在一处还未完全淹没的山岗上。这里挤满了逃难的百姓,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一个母亲抱着死去的婴儿,眼神空洞;几个孩童围着一具尸体哭泣,那是他们的父亲。
哪吒变作一个普通青年模样,走向人群。
“有水吗?”一个老人拉住他的衣袖,干裂的嘴唇渗出鲜血。
哪吒掌心一翻,变出一袋清水。老人抢过水袋,贪婪地饮着,呛得咳嗽不止。
“慢点喝。”哪吒扶住他。
老人喝完了水,眼神稍微清明一些:“年轻人,你是从哪儿来的?这附近几十里都淹了,你怎么...”
“我从山那边来。”哪吒指向远处,“那里地势高,还没淹到。大家跟我走,我带你们去安全的地方。”
人群骚动起来,绝望的眼睛里燃起一丝希望。

“真的吗?”
“山那边真的没淹?”
“有多远?”
“不远,跟我走就是。”哪吒说着,暗中施展法术,让脚下的土地微微隆起,形成一条通往高地的路。
人们互相搀扶着,跟着哪吒前行。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果然出现一片高地,虽然荒凉,却干燥安全。
“到了,这里安全了。”哪吒说。
人们欢呼着,哭泣着,跪下来感谢天地,感谢不知名的神明。
哪吒看着他们,心中却没有喜悦。
因为太白金星的话在他耳边回响:“你救下的人,很快会死于其他灾祸。”
他抬头看天,乌云正在聚集,雷声隐隐传来。
这不是寻常的雨云,而是带着神力的天象。哪吒能感觉到,那是雷部正神在布雨。
“要下雨了,大家快找地方避雨!”有人喊道。
人群再次慌乱起来。这荒山野岭,哪有什么避雨之处?
哪吒握紧拳头。玉帝说,不得显露神迹。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刚逃出洪水,又遭雷雨。
他悄悄掐诀,在山壁上开出一个洞穴。不大,但足够容纳这百余人。
“这里有洞!”有人发现了洞穴,惊喜地喊道。
人们蜂拥而入。当最后一人进入洞穴时,大雨倾盆而下。
雨水不是普通的雨,而是带着阴寒之气的黑雨。落在草木上,草木枯萎;落在地面上,地面冒起青烟。
这是瘟雨。
哪吒站在洞口,看着外面的雨,心如寒冰。
他明白了。明白了玉帝为何轻易答应他下界,明白了太白金星话中的深意。
这不是考验,而是羞辱。
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努力化为乌有,让他亲身体会什么是“徒劳”。
“这雨...这雨不对劲!”洞中有人惊叫,“我的手臂...”
哪吒回头,看见一个少年的手臂上出现黑色斑点,迅速蔓延。瘟毒。
他走进洞穴,来到少年身边,握住他的手臂。莲藕之身不惧瘟毒,他暗中将一丝真元渡入少年体内,逼出瘟毒。
少年手臂上的黑斑渐渐消退。
“谢...谢谢...”少年虚弱地说。
哪吒点点头,站起身。洞中百余人,大半都已感染瘟毒。他若一一救治,必然耗尽真元,暴露身份。
若不救,这些人必死无疑。
洞外,黑雨依旧滂沱。
洞内,呻吟声、哭泣声此起彼伏。
哪吒站在洞口,背对众生,第一次感到真正的无力。
他救得了洪水,救不了瘟雨;救得了瘟雨,救不了接下来的饥荒、瘟疫、争斗。天道要人死,有千万种方法。
而神佛,只需袖手旁观,然后说一句:此乃命数。
雨幕中,一道身影悄然浮现。那是一个穿着黑袍的神官,手中拿着一本簿子,正在记录着什么。
“瘟部正神?”哪吒认出他来。
黑袍神官也看到了哪吒,微微颔首:“三太子。”
“这场瘟雨,是你布的?”
“小神只是奉命行事。”瘟部正神面无表情,“此地百姓不敬神明,当受此劫。”
“不敬神明?”哪吒指着洞中奄奄一息的人们,“他们刚刚还在跪谢天地!”
瘟部正神翻看手中簿子:“三日前,此地有人焚烧龙王庙;五日前,有人咒骂天庭不公;七日前...”
“够了。”哪吒打断他,“所以就要所有人陪葬?”
“天道如此。”瘟部正神合上簿子,“三太子,你已违规。不得显露神迹,你忘了?”
哪吒这才意识到,自己救治少年时,还是被发现了。
“我会向陛下请罪。”哪吒说,“但这些人,可否放过?”
瘟部正神摇头:“瘟雨已下,不可收回。三太子,请回天庭吧,此地不是你该留之处。”
说完,黑袍神官化作黑烟消散。
洞中的呻吟声越来越弱。哪吒看着那些逐渐失去生机的面孔,看着他们眼中最后的绝望,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胸中破碎。
他走出洞穴,站在黑雨中。瘟毒侵蚀着他的莲藕之身,发出滋滋声响,但他毫不在意。
抬头望天,乌云密布,不见天日。
“这就是你们要的吗?”他轻声问,不知在问谁,“要我看到自己的无力,要我承认你们的‘天道’?”
无人回答。
只有雨声,只有死亡。
三日期限,才过第一日。
而哪吒已经明白,这场“考验”,他注定失败。
不是因为他不强,而是因为他的对手不是某个妖魔,不是某个恶神,而是整个系统,整个被伪善包裹的、冰冷残酷的天道。
他救得了一百人,救不了千万人;救得了今日,救不了明日。
洞中,最后一个孩子的哭声停止了。
哪吒站在那里,任由黑雨冲刷。
他知道,三日之后回到天庭,等待他的不会是对抗天道的赞扬,而是“扰乱天道”的责罚。
而他更知道,即使如此,即使明知徒劳,他也会继续。
因为转身离去,就真的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因为低头沉默,就真的认可了这不公的一切。
雨越下越大,仿佛要洗净世间所有不该存在的希望。
哪吒站在雨中,火尖枪在手中显现,枪尖燃起红莲业火。
那火在黑色的雨幕中,微弱,却不肯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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