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哨音,从堂屋的窗户纸破洞里钻进来,刀子一样刮在林望的脸上。
他浑身湿透,刚从冰窟窿里爬上来不久,身上的棉袄还在滴着水,在脚边积起一小滩水渍。
一股寒气顺着脊梁骨往上爬,钻进四肢百骸,脑子里的昏沉感一阵重过一阵。
屋子中央,那张用了几十年的八仙桌上,摆着一张粗糙的黄麻纸。
上面用歪歪扭扭的毛笔字写着分家的条款,墨迹未干。
“咳……咳咳……”林望想坐直身体,却牵动肺部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整个人躬成了虾米。
“装什么死!”大哥林耀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煤油灯都跳了一下,“林望我告诉你,这个家是非分不可!我跟小娟的婚事定在下个月,彩礼钱还差一大截,家里哪有闲钱给你这个药罐子治病?”
林耀的唾沫星子喷到林望脸上,他却连抬手擦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母亲王桂芬坐在炕边,拿起袖子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声音带着哭腔:“老二啊,不是妈心狠。你大哥好不容易说上个媳妇,咱家不能绝后啊。家里就这点底子,你……你就当是为你哥,为这个家再出最后一份力……”
她嘴上说着,眼睛却死死盯着桌上那张分家纸,生怕林望不答应。
角落里,被林望从冰河里救上来的小妹林秀,已经换上了一身干爽的棉衣。
她躲在王桂芬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怯生生地开口:“二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掉下去的,都怪那朵冰花,你要是不去救我,我的头花也不会掉……”
声音不大,却像一根烧红的铁针,刺进林望的耳朵里。
头花……
林望发烧的脑袋嗡的一声,眼前八仙桌的轮廓开始扭曲、旋转。
周围林耀的叫骂,王桂芬的哭诉,林秀的呢喃,也跟着模糊起来,和另一段记忆里的声音重叠。

那是上一世,他重伤躺在炕上,生命最后的一段时光。
门外,同样是这三个人。
“……他这口气我看也喘不了几天了,还花那个冤枉钱干啥?留着给耀儿娶媳妇才是正经!”
“妈,二哥的抚恤金有多少?应该够大哥的彩礼了吧?也算了却他一桩心愿……”
“唉,这都是命……就当他给这个家,做了最后的贡献吧……”
贡献……又是贡献……
前世的对话和眼前的嘴脸,在林望混沌的脑子里,如同两块烧红的烙铁,狠狠合在了一起。
烙印下的,是两世都无法磨灭的背叛。
他为了这个家,冬天进山打猎,夏天赤膊下地,挣来的每一分钱都交了上去。
他省吃俭用,偷偷把自己的口粮攒下来给小妹,只因为她说想多吃一个白面馒头。
结果呢?
结果就是他成了药罐子,成了废物,成了那个可以被牺牲掉的贡献。
刺骨的寒意从心脏最深处涌出来,瞬间压过了身上的高烧和冰水的冷。
林望感觉自己像一块被丢进冰河里的石头,不断下沉,沉向一片死寂的黑暗。
他眼里的光,在那一刻,彻底熄灭了。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画押!”林耀不耐烦地催促,抓起林望的手就要往印泥上按。
就在这时,那只原本瘫软无力的手,却突然绷紧,像一把铁钳,反手扣住了林耀的手腕。
林耀吃了一惊,想把手抽回来,却发现林望的力气大得惊人。
在一家人错愕的目光中,林望撑着桌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死死盯着桌上的分家协议。
那张纸上,清晰地写着,他林望,自愿放弃家中一切财产,净身出户。
所有人都以为他要闹,要像往常一样,懦弱地恳求几句。
然而,林望只是伸出另一只手,拿起了桌上的毛笔。
他手腕颤抖,不是因为虚弱,而是因为一种从灵魂深处涌出的力量。
笔尖蘸饱了墨,悬在纸张的末尾。
墨汁滴落,在黄麻纸上晕开一个黑点。
随即,笔锋落下。
一笔,一划,力道之大,几乎要划破纸张。
断绝关系,永不相认!
八个大字,如同用血写成,带着一股决绝的冰冷,出现在协议的末端。
写完,林望扔下毛笔,墨点溅在林耀的手背上。
他没有理会一家人惊愕的表情,而是拿起那张墨迹未干的黄麻纸,不顾上面的湿墨,小心翼翼地将其折叠好,揣进了自己最贴身的内袋里。
这个动作,比他写下的那八个字更具冲击力。
它清晰地表明,他不是在赌气,而是在执行一个深思熟虑的决定。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头,目光扫过林家众人。
他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空洞的死寂。
“滚。”
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沙哑,却让整个屋子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林望松开手,不再看他们一眼,转身,拖着病体,一步一步走向门口。
除了怀里那份决定他新生的文书,他没有带走这个家的一针一线。
身上那件湿透的棉袄,就是他全部的旧家当。
门外的风雪更大了,裹挟着村里人的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吹打在他身上。
他听见了,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他踉踉跄跄,朝着村头那间早已废弃、四处漏风的茅草屋走去。
那里以前是生产队放农具的地方,后来废弃了,成了野狗过夜的窝。
每走一步,力气就流失一分。
脑子里的昏沉越来越重,眼前的雪花变成了无数旋转的黑点。
终于,他走到了茅屋前。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那扇一碰就要散架的木门,一股混杂着霉味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再也撑不住了,一头栽倒在冰冷坚硬的泥土地上。
高烧,寒冷,饥饿,还有两世为人积攒下的心死,像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他的意识开始涣散,身体的温度在一点点流失。
又要死了吗?
还是以这样一种狼狈的方式……
不……
我不甘心……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最后一刻,一道没有任何情绪的冰冷声音,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检测到宿主强烈的不甘与求生意志……】
【条件符合……】
【万物奇解系统……正在激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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