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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堂里鸦雀无声，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脸上。

查账本？一个小学徒，竟然敢当着大掌柜和客人的面，提出要查账本？

赵胖子最先反应过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起来，指着陈溯的鼻子骂道：“放你娘的狗屁！陈小二，你什么意思？是说老子在账上做了手脚？大掌柜，您可要明鉴啊！这小子分明是血口喷人！”

刘账房也皱紧眉头，觉得陈溯简直是失心疯了。钱庄的账目是何等机密重要，岂容一个擦地的小学徒置喙？

“混账东西！还不快滚下去！”刘账房上前就要拉扯陈溯。

“等等。”周福海大掌柜再次开口，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经营钱庄几十年，见过太多风浪，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突然变得不一样的小学徒，或许真能解开眼前的困局。而且，客人在场，若不能妥善处理，钱庄声誉扫地。

“小二，你继续说。但要是有半句虚言……”周福海没有把话说完，但其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陈溯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他走到柜台前，拿起了那本厚重的流水账。这个动作又引来赵胖子一阵嗤笑——谁不知道陈小二识字不多，更别说看账了。

然而，陈溯接下来的举动却让所有人的嗤笑僵在了脸上。

他翻动账本的速度极快，手指精准地点在一条条记录上，不再是那个懵懂愚笨的学徒，反而像是一位胸有成竹的将军在审视自己的沙盘。

“这位先生存银是前日，也就是初三。”陈溯看向那戴金丝眼镜的客人，语气平静，“我们看初三当日的流水。甲字柜收杂银七笔，折损率最高五分二，最低三分五。乙字柜收杂银四笔，折损率均在三分左右。”

他语速平稳，报出的数据却清晰无比。

“而丙字二号柜，”陈溯的目光转向脸色越来越白的赵胖子，“当日收杂银三笔，折损率，全部是四分八厘到四分九厘之间，分毫不差！”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这能说明什么。折损率稳定还不好吗？

“这有什么问题？”赵胖子强自镇定地反驳，“我老赵眼力好，估得准！”

“问题就在于，太准了。”陈溯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锐利，“杂银成分各异，成色千差万别，即便是几十年经验的老朝奉，也不可能保证每一次估价的折损率都如此精准地稳定在一个极高的数值上！”

他拿起客人拍在柜台上的那几块“杂板”，又指了指账本。

“这种成色的银元，按照市面行情和钱庄惯例，折损率本应在三分五到四分之间。但赵师傅你经手的同类银元，折损率却长期、异常地维持在四分八以上！这多出来的一分多折损，去了哪里？”

陈溯的目光如同利剑，直刺赵胖子：“唯一的解释就是，你在收银时，故意低估客人银元的成色，将本该只折损四分的银元，报成四分八甚至五分。这中间多出来的损耗，就被你利用规则，中饱私囊了！客人存的是好银，你记录成高折损的杂银，实际入库时，再用你事先准备好的、真正的高折损‘杂板’顶替部分差额！所以你的折损率才会又高又稳！因为那根本不是你估出来的，是你‘做’出来的！”

逻辑清晰，环环相扣！

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砸在赵胖子的心上，也砸在周围旁听者的认知里。

原来……账本还能这么看？不是看一笔一笔的收支，而是看所有数据联系起来呈现的规律！

赵胖子汗如雨下，嘴唇哆嗦着，还想狡辩：“你……你胡说……你凭什么……”

“凭数据不会说谎！”陈溯斩钉截铁地打断他，“大掌柜若不信，可以立刻盘点丙字二号柜的银库，看看里面是否有多出来的、无法对应账目的低成色杂板！或者，找几位赵师傅经手过的、存了类似杂银的客人来，当面验看他们存银的成色，与账目记录是否相符！”

这话一出，等于是把赵胖子最后的退路也堵死了。

周福海大掌柜是何等人物，看到赵胖子那面无人色、浑身发抖的模样，心中早已明了八九分。他脸色铁青，眼中怒火燃烧。

“赵有财！你好大的狗胆！”周福海一声怒喝。

赵胖子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倒在地，涕泪横流：“大掌柜饶命！大掌柜饶命啊！是我鬼迷心窍……我就干了这一次……”

一次？看这数据，绝不可能是一次。

那金丝眼镜客人此刻也恍然大悟，看向陈溯的目光充满了惊异和赞赏。他对着周福海拱拱手：“周掌柜，贵号真是藏龙卧虎啊！这位小兄弟，眼力非凡，心思缜密，令人佩服！既然事情水落石出，还请贵号给我一个交代。”

周福海连忙赔笑：“李经理放心，此事鄙号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来人！把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给我押下去，送官查办！”

立刻有两个膀大腰圆的伙计上前，将瘫软如泥的赵胖子拖了下去。

一场信誉危机，竟然被一个小学徒用一本账本轻松化解。

前堂里再次安静下来，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溯身上，充满了不可思议。

刘账房张大了嘴巴，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他呼来喝去的少年。

周福海走到陈溯面前，仔细地打量着他，仿佛要重新认识他一般。

“小二……你……你是怎么想到的？”周福海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波动。这种方法，闻所未闻，却犀利无比，直指核心。

陈溯早已想好说辞，他微微躬身，态度不卑不亢：“回大掌柜，小的平日擦地之余，喜欢看账本上的数字，看得久了，就觉得这些数字好像会说话。今日之事，也是偶然发觉赵师傅那边的数字‘太齐整’了，不像别的柜台那么‘乱’，才心生疑惑。”

这个解释听起来有些玄乎，但也勉强说得通，总比说他是个穿越来的数据分析师要可信。

周福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没有深究。他拍了拍陈溯的肩膀，语气和缓了许多：“好，好一个‘数字会说话’！陈小二，从今天起，你不用擦地了。”

他顿了顿，环顾四周，朗声宣布：“即日起，陈小二升为三等伙计，跟着刘账房学习看账、理账！”

三等伙计！月钱能多拿两块大洋，更重要的是，有了接触核心业务、学习技能的机会！

周围的伙计们投来羡慕、嫉妒，但也带着一丝敬畏的目光。

陈溯心中一定，知道自己的第一步，走对了。

他低下头，掩藏住眼中闪烁的光芒。

“谢大掌柜！”

数据的力量，在这个时代，第一次崭露锋芒。

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