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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首语： 夜雾深重，诡铃摄魂。当禁忌的术法于暗处低吟，过往的亡魂便在人世睁开了眼。

线香折断的脆响，如同一声丧钟，敲在两人心头。

那缕原本笔直的青烟骤然溃散，混合着朱砂与药草的气息似乎也被那股莫名的阴风搅乱，变得紊乱不堪。香案上，断香的火星明灭不定，映照着春桃毫无血色的脸，她眼中的恐惧几乎要满溢出来，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香……香断了！”她牙齿打颤，声音尖细得变了调，“是不是……是不是那东西……跟、跟过来了？！”

林守溪没有立刻回答。他的感官在这一刻提升到了极致。那诡异的、缥缈的铃铛声似乎还在耳边若有若无地回荡，如同跗骨之蛆，试图钻入骨髓。门外的黑暗中，那股被窥视的感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清晰、更加冰冷，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正透过门板的缝隙，贪婪地注视着堂屋内的一切。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视着堂屋的每一个角落。黑暗中，那些静止的棺椁仿佛都活了过来，投下扭曲狰狞的影子。地藏王菩萨的法相在微弱的光线下，低垂的眼眉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悲悯，抑或是……警告。

“待在这里，别动，也别出声！”林守溪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他必须确认外面的情况。

他蹑足走到临街的窗户旁，这窗户内侧糊着厚实的桑皮纸，用来遮挡视线和风寒。他伸出食指，用舌尖轻轻舔湿指尖，然后极其小心地在桑皮纸上润开一个极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孔洞。这是市井间流传的窥探技巧，此刻用在这里，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感。

他将右眼凑近那个小孔，向外望去。

街道上空荡荡的，清冷的月光洒在青石板上，泛着幽寂的光。夜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飘远。乍一看，似乎并无异常。

然而，林守溪的瞳孔却猛地收缩。

在他的阴阳眼感知中，街道对面的屋檐下，那团浓郁的阴影里，并非空无一物！那里凝聚着一股如有实质的阴寒之气，比周围的夜色更加深沉、更加粘稠。虽然无法看清具体形貌，但他能“感觉”到，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

更令他心悸的是，他似乎看到，在那团阴影的前方，空气有着极其细微的、不正常的扭曲，如同水面的涟漪。而那诡异的、若有若无的铃铛声，正是从那扭曲的中心，一圈圈地扩散出来！

这不是普通的窥视！对方在使用某种术法！这铃音，是在催动什么？还是在试探什么？

就在林守溪全神贯注观察之际，那团阴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紧接着，一道极其微弱的、带着讥诮和冰冷意味的精神波动，如同细针般，穿透了门窗的阻隔，直接刺向他的脑海！

“嗬……能察觉‘摄魂铃音’，更能找到‘阴影遁’的痕迹……小子，你的灵觉，倒是比我想象的还要敏锐些。”

这精神讯息并非语言，却清晰地表达出了这样的意思，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仿佛打量一件有趣物品般的审视感。

林守溪浑身一震，如遭雷击，猛地向后倒退一步，背心瞬间被冷汗浸湿！

不是幻觉！对方不仅发现了他，还能直接用精神传音！这是何等修为？！难道这就是师父曾经提及过的，只有修为达到“通幽境”甚至更高，元神初步凝练之后，才能施展的“他心传意”之术？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毒蛇盯上的青蛙，无所遁形。

“你……你是谁？”林守溪强行稳住心神，尝试着在脑海中凝聚意念，反问回去。他不知道对方能否接收到，但这已是他唯一能做出的应对。

“我是谁？”那精神波动再次传来，带着一丝玩味，“一个路过之人罢了。倒是你，身怀异禀，却甘于蛰伏在这腐朽棺木之间，如同明珠蒙尘，岂不可惜？”

对方的语气让林守溪极不舒服，那是一种将一切都视为棋子的冷漠。

“张府之事，是你所为？”林守溪继续以意念发问，同时全身肌肉紧绷，暗中调整呼吸，体内那微薄得可怜的“先天之炁”开始缓缓流动，虽然他知道在这等存在面前可能不堪一击，但这是他唯一能依仗的东西。

“是，亦不是。”对方的回答模棱两可，带着一种操纵命运的淡漠，“因果早已种下，我不过是……轻轻推了一把，让该醒的，早些醒来。那口‘柏木引魂棺’，不过是适逢其会，加速了过程而已。”

柏木引魂棺？！林守溪心中巨震。他从未听说过这种说法！柏木明明是安魂之木，怎么会是“引魂”？

“你胡说！柏木乃安魂之材！”林守溪在脑中驳斥。

“安魂？引魂？”那精神波动发出一阵无声的冷笑，“物是死物，术是活法。寻常柏木自是安魂，但若以其承接‘地阴煞脉’之出口，再辅以‘血怨’为引，便可逆转其性，成为滋养阴魄、吸引游魂的绝佳容器！张家小姐命格特殊，生前怨气郁结，死后一口殃气不散，正是上好的‘材料’。而你们福寿斋，恰好选了她绣楼下的地脉节点生长的柏木，又恰好在她咽气前将棺材送去……这一切，岂非天意？”

这一连串的讯息，如同惊雷般在林守溪脑海中炸开！

地阴煞脉？血怨为引？逆转物性？

这些都是他闻所未闻的邪异手段！难道张府小姐的绣楼之下，竟然隐藏着一条地阴煞脉？而他们福寿斋选用的木材，恰好来自那里？还有那“血怨”……是指什么？张小姐的怨气吗？

无数的疑问和冰冷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如果对方所说为真，那这一切根本就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而福寿斋，包括他林守溪，都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帮凶！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林守溪感到一阵寒意。

“做什么？”那精神波动似乎顿了顿，随即传来一种更深的、难以揣度的意念，“一场实验，一场……关于生死，关于魂魄，关于‘混沌’的观察。而你，小子，你是这场实验中，一个意外的，但或许很有趣的……变数。”

变数？实验？

林守溪还欲再问，那股精神波动却骤然减弱，如同潮水般退去。

“今夜便到此为止吧。好好看着，好戏……才刚刚开场。若你想活命，或者想救那些无辜之人，或许，你该想想，如何运用你体内那被你自己封印的力量了……”

话音未落，街道对面屋檐下的那团阴影骤然一阵扭曲，随即如同被橡皮擦去一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原地，连同那诡异的铃铛声和冰冷的窥视感，也一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林守溪知道，那不是幻觉。那冰冷的、如同看待实验品般的目光，以及那番关于“柏木引魂棺”和“实验”的骇人言论，已经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了他的心里。

他无力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额头上满是冷汗。与那神秘黑影短暂的精神交锋，比抬十口棺材还要耗费心神。

“小、小哥？你没事吧？”春桃见他脸色苍白，靠在墙边半晌不语，壮着胆子小声问道，声音依旧带着哭腔，“刚才……刚才好像突然变得更冷了……”

林守溪摇了摇头，没有解释。有些事，普通人知道得越少越好。

他走到香案前，看着那截断掉的线香和焦黑的痕迹，眉头紧锁。

墨渊……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虽然对方没有明说，但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个神秘而强大的存在，就是那个名字。

一个修为高深、精通邪术、视人命如草芥、正在进行某种可怕“实验”的茅山弃徒！

而他林守溪，以及张府上下，都成了这实验中的棋子。

无力感和愤怒交织在心头。他厌恶这种被操控、被窥视的感觉。更让他心寒的是，对方似乎对他了如指掌，甚至连他自我封印力量都知道！

“运用……被封印的力量吗？”林守溪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幼时因为能看见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而带来的恐惧和排挤，让他选择了逃避和封印。可如今，危机已然临头，逃避还有用吗？

如果继续装作看不见，听不见，下一个被装进棺材，或者变成那“实验”一部分的，会是谁？是养父林老棺？是眼前这个惊恐无助的丫鬟春桃？还是镇上更多的无辜之人？

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在他心中悄然滋生。

他走到堂屋角落一个堆放杂物的旧木箱前，打开箱子，在最底层，摸索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状物件。解开油布，里面是一本纸质泛黄、边角磨损严重的线装古籍，封面上用古朴的篆书写着几个大字——《茅山基础符箓总纲》。

这是当年那个邋遢老道士在教他“止血咒”后，醉醺醺地塞给他的，说是与他“有缘”，让他“留着防身”。当时他只当是醉话，也因为内心抗拒，一直将这本书深藏箱底，从未认真翻阅过。

此刻，他将这本书郑重地拿在手中，感受着纸张粗糙的触感，仿佛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与他命运隐隐相连的因果。

他翻开书页，就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以及香案上长明灯那如豆的光芒，仔细看去。里面除了记载“止血咒”、“净心咒”等几个他已知的小术外，更多的是他从未接触过的内容：各种基础符箓的绘制方法、功效、注意事项；简单的咒语手印；关于“炁”的初步感应与运用法门；甚至还有一些辨识阴阳、应对低阶邪祟的常识……

这并非什么高深秘籍，但对他而言，却如同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缕指引方向的微光。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一页绘制着复杂朱砂图案的符箓上。图案旁边的小字注解写着：“破煞符，聚阳刚之炁，破阴邪煞气。需以精诚之意，引动自身元阳，绘于桃木或黄纸之上，可伤低阶游魂、破除法术余波。”

或许……可以从这里开始。

林守溪合上书，将其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然后，他转向依旧惊魂未定的春桃。

“你回去告诉张员外，”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就说福寿斋的林守溪，稍后会过去看看。让他准备好朱砂、黄纸、新毛笔，还有……一截三年以上的桃木枝。”

春桃愣住了，似乎没明白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棺材铺学徒，为何突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小、小哥，你……你要去？”

“嗯。”林守溪点了点头，目光望向门外依旧沉沉的夜色，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然，“有些事，躲是躲不掉的。既然找上门来了，总得去看看。”

他不仅要去看，更要去弄明白，墨渊所谓的“实验”究竟是什么？那口柏木棺，以及张家小姐，到底变成了什么？而他这具被墨渊称为“变数”的身体，又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命运的齿轮，随着他这一决定，开始缓缓转动，驶向那未知而凶险的迷雾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