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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盛老太太的严厉，齐衡神态自若，从容不迫。
老太太面色未改，心底却颇为讶异。
她对齐衡并无偏见，也知他是汴京城中难得的少年俊杰——家世、品性、修养、名声皆属上乘。
更难得的是，他虽出身显贵，却不倚仗家世，勤奋向学，在权贵子弟中实属罕有。
可问题正在于此——
他太过出色，
出色到她不得不清醒地意识到，明兰……配不上他。
且不论六丫头本是不受待见的庶女……
便是盛家的嫡女，也绝难高攀。
因此即便她早已察觉齐衡的心思……她也只会像顾廷烨他们一般，装作不知。
只盼日子久了，情意自然淡去。
谁料他今日竟如此果决，径直将心事挑明！
事已至此。
她作为明兰唯一的亲人，又怎能继续视若无睹？
……
她含着一缕讥诮笑意说道：“好，你既说你想明白了。”
“那我问你。”
“你出身高门，当知自古婚嫁，皆须三书六聘，媒妁登门。”
“你一个少年郎，独自来与老身说这些，是何道理？”
“莫非……”
“你想仗着国公府之势，强纳明兰为妾？”
齐衡神色平静，摇头答道。
“盛家清流门第，家风严谨，元若岂敢存心唐突。”
“何况明兰虽为庶出，却自幼由老夫人抚养，视若珍宝，元若岂会不知？”
“今日前来，只为表明心迹，恳请老夫人应允，容我时日，待我考取功名。”
“仅此而已。”
原来如此。
他只是来表心意，求一个应允？
老太太神色稍霁。
这小公爷终究是懂分寸的。
她蹙眉问道：“若只为此……何不等功名成就之后再来？何必急在今日？”
齐衡从容不迫。
他自然不会道出是“命运抉择”迫他此刻前来。
来前，他早已备好应对老夫人所有诘问。
他略带赧然道：“老夫人恕罪。”
“只是……听闻您与白石潭贺家老夫人是旧时密友？”
“元若又闻，前几日贺家已返京城。”
“我唯恐贺家登门，又恐老夫人属意贺家哪位子弟，若真如此……元若不愿徒留遗憾。”
老太太闻言讶然。
她早知齐家这位小公爷对明兰有心。
却不曾想。
他竟用情至这般地步！
白石潭贺家回京的消息，她也是方知。眼看明兰即将及笄，她确曾动念，欲为明兰寻一门当户对的良配。
谁料。
她方才起意，这少年便来断了她的念头！
这番举动……实在令人动容。
她故作薄怒。
“明年就要大考了，你不在功课上用心，反倒为这些事分神，实在是不知轻重！”
“再说了，贺家那几个晚辈，我连面都不曾见过，又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把六丫头许出去？”
“真是荒唐！”
齐衡连忙陪着笑脸。
无论如何，话说到这里，气氛总算缓和了些。
……
盛老太太坐在软榻上，望着眼前的少年，眼中有一分感动、三分慈爱，余下的六分——尽是惋惜。
她不得不承认，方才确实有那么一瞬，自己几乎脱口答应。
可她终究清醒过来。他们不合适，也不可能，这两个人……终究是有缘无分。
她轻叹一声。
“小公爷，以老身这把年纪，总当得起你一声祖母吧？”
齐衡顺势含笑：“祖母这话从何说起？能喊您一声祖母，是元若求之不得。”
老太太笑了笑。
“你是个好孩子，你对明丫头这份心意，祖母既感动，又感激。”
“可是元若，你和她……不成。”
“听祖母一句劝，你总会遇上更好的。明丫头……没有这个福气。”
齐衡却神色未变，连半分失落或焦急也没有。
只随意一笑：“祖母是担心我母亲那边？”
“若是为此，您不必忧心，我自有安排，她总会同意的。”
老太太抿唇不语。
她并不觉得齐衡是在大放厥词，或太过天真。
年轻人嘛，都是如此。
总以为只要去争、去求，就一定能如愿。
他们满怀信心，以为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却不知人世之间，不如意事，十有 ** 。
……
老太太索性把话说穿了。
“你母亲是襄阳侯嫡女，自幼在太后跟前长大，封了平宁郡主，与当今官家也有兄妹之情。”
“这样的身份，说是顶顶尊贵也不为过。”
“你又是国公府独子，满汴京谁不知道，平宁郡主视你如命？”
“如今你却要娶一个五品官家的庶女。”
“你觉得你母亲……怎么可能答应？”
这话，其实她说得还算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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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重了说，这对国公府与平宁郡主而言，已不仅是能不能接受的事，而是彻头彻尾的耻辱。
齐衡一言不发。
老太太停顿片刻，以为他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她既遗憾，又觉欣慰——此时醒悟，总好过泥足深陷。
她正欲再劝，不料齐衡忽然没头没脑地问：“祖母坐这么久，腿该乏了吧？要不孙儿给您捶捶？”
老太太一怔。这小猢狲，竟压根没在听她说话！她如今说的难道是腿乏不乏的事吗？
她咬牙又道：“好，不提你母亲。可元若，你应当知道，宫里荣妃近来屡次邀你母亲入宫，所为何事，你我都清楚。荣家虽根基浅，但一人得道，鸡犬 ** 。有荣妃在，国公府真能轻易推拒？”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老太太身为侯爵嫡女，看得出齐国公府表面繁花似锦，实则孤木难支。齐衡父亲那几个兄弟皆不成器，他母亲平宁郡主又孑然一身，襄阳侯早已过继他人承爵，指望不上。
如此局面，国公府想维持鼎盛，独子齐衡必须有所作为。否则待平宁郡主老去，宫中情分渐淡，国公府没落几乎是必然。他拿什么与荣家相抗？
这都是极现实的问题。老太太并非看低国公府，即便没落，世袭罔替仍在，总强过盛家一截。她只怕齐衡因一己之私，连累满门。
这些，齐衡自然明白。
可他仍不接话，反而若有所思地说：“还是给您捶捶腿吧。年纪大了久坐，容易静脉曲张，到时可要受罪了。”说着便向老太太走去。
老太太又是一愣。
静脉曲张？这又是什么说法？
她瞧见齐衡走近，一时竟怔住了！
可只一瞬。
她便回过神来。
这小猢狲分明是存心打岔，不愿与她交底！
他既说了来前已深思熟虑，想清了所有后果，心中必然早有打算！
可这样的事……哪由得他不说？
事关明丫头的终身，他不想说，也得说！
老太太一把推开齐衡。
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不想说是吧？”
“行，那就不必说了。”
“明丫头自有父亲、嫡母做主，你既不愿同我这老婆子多说，便去同他们说吧！”
齐衡讪讪一笑。
“祖母这话从何说起？”
“别人不知，我岂会不知？”
“明兰的事……若没有您点头，盛大人恐怕也做不了主。”
这正是他来寿安堂的唯一缘由。
再没人比他更清楚明兰在老太太心中的分量。
想要明兰，定下名分——
非老太太点头不可。
老太太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齐衡无奈。
有些话、有些事，在他未做到之前，实在不愿轻易说出口。
可眼下这情形——
显然是糊弄不过去了。
若不透露些实在的，老太太断不会应允。
他轻叹一声。
“我都说了……”
“母亲那边，国公府那处，我自会处置。”
“您怎么就是不信？”
“祖母。”
“敢问这天下的事，当真由我母亲与荣家说了算么？”
老太太似笑非笑。
“天下事他们自然说了不算。”
“可你的事，难道也算天下事？”
齐衡神色未变，从容依旧。
“眼下不是，将来未必。”
“我自有办法让它成为天下事。”
“母亲再强势，荣家再得宠……难道还能大得过天下事？”
……
将他的婚事，变成天下事。
这是何等狂妄之言！
又是何等荒唐之念！
须知这天下，除了官家的婚事算得天下事，也只有与官家相关的婚事，才勉强可称天下事。
“这小公爷的意思，竟是要请当今官家亲自过问他的婚事？”
可他为何如此？
这份自信从何而来？
老太太神色骤变。
她凝视着眼前的少年，竟感到几分陌生。
寿安堂内，茶香缭绕。
老太太手捧暖炉，面容平静无波。
无人知晓她的思绪，亦无人知她方才所历。
唯有少年淡然却坚定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令她心潮起伏。
“我并非狂妄自负。”
“亦不敢不敬官家。”
“只是这天下之大，竟无人知晓，自庆历新政失败后，当今官家真正所求为何。”
“但我明白。”
“祖母当知，有时能否给予并不重要，仅仅知晓便已足够。”
“您不妨静观其变。”
“一年，至多两年。”
“届时，您再看如今的荣家、邕王府……又算得了什么。”
良久之后。
房嬷嬷已悄然回到她身侧，轻声唤道：“老夫人？”
老太太这才恍然回神。
她抽回双手，勉强一笑：“小公爷走了？”
“已走了一阵了。”
房嬷嬷见老太太欲起身，忙上前搀扶。
“不知他与老夫人说了些什么。”
“竟让您如此出神。”
老太太长叹一声，语气涩然：“如今这些孩子，真是一个比一个不让人省心。”
房嬷嬷侍立一旁。
又为她斟了杯茶。
“常言道儿孙都是前世债？”
“不过……老夫人也不必过于忧心，老话说得好——”
“儿孙自有儿孙福。”
老太太浅啜清茶，面露无奈。
“哪有这般简单……”
她话锋一转。
“对了，我与小公爷说话时，明丫头可曾来过？”
房嬷嬷摇头。
“不曾。”
“下学便回了房，一直未曾出来。”
老太太闻言失笑。
她没好气道：“给我惹出这般麻烦……她倒是躲得清静。”
“去唤她来。”
“我有话要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