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一层薄纱，轻轻笼住了翠屏山的轮廓。林间的露水还挂在松针尖上，折射着初透云层的微光，落在青石小径上，洇出点点湿痕。
凌尘背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行囊站在老松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行囊边缘——那里缝着母亲连夜补缀的补丁，针脚细密，带着淡淡的药草香。行囊里没什么贵重物事，只有两套换洗衣物、父亲塞进来的半块玄铁，还有林叔给的一小袋辟谷丹。最贴身的地方，藏着那块黑色令牌，冰凉的触感透过粗布传来，像一枚沉默的承诺。
今天他要离开青石镇了。
这个念头在心里盘桓了数日，此刻真要抬脚，倒生出几分不舍。他回头望了眼镇子的方向，黛瓦屋顶在雾中若隐若现，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到，却又隔着无法逾越的距离。
“凌尘！”
清脆的呼喊声穿林而来，带着些微喘息，像颗小石子投进晨雾里。
凌尘猛地回头，只见林小婉提着个蓝布包袱，正踩着露水朝这边跑。浅绿色的裙摆沾了草叶，鬓边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脸颊上，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此刻红通通的，像藏着未干的泪。
“你怎么来了？”凌尘迎上去，声音有些发紧。
“我去你家……伯母说你已经走了。”林小婉停下脚步，胸口还在起伏，她把包袱往他怀里一塞，“这是我爹配的伤药，还有我攒的几块灵石，你路上……”话说到一半，却被喉咙里的哽咽堵住。
凌尘捏着包袱，指尖能触到里面药瓶的轮廓，还有灵石温润的质感。他知道，林家药铺生意清淡，这几块灵石怕是林小婉帮着晒药、碾药，攒了许久才存下的。
“我不能要。”他想把包袱递回去，却被林小婉按住手。
“你必须拿着！”她仰起脸，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声音却异常坚定，“外面不比镇上，遇到妖兽怎么办？跟人起冲突怎么办？这些药能救命的。”
林间的风穿过松针，簌簌地响。凌尘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到了嘴边的拒绝突然说不出口。他认识林小婉十几年，从穿开裆裤的年纪起，她就是镇上唯一不跟着别人喊他“废物”的孩子。他被嘲笑时，她会偷偷塞给他一颗野果；他在后山练气晕倒时，是她背着他一步一挪地回家；就连他自己都快放弃时，她还会蹲在老槐树下，对他说“凌尘，你一定会变强的”。
“我……”他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后只化作一句，“谢谢你。”
林小婉吸了吸鼻子，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慌忙解下脖子上的红绳。绳端系着块暖玉，雕成小小的兰花模样，玉质不算顶级，却被摩挲得异常温润。
“这个也给你。”她把玉佩塞进他手心，掌心的温度透过玉石传来，带着点微汗的湿意。
“这是你娘留……”
“我知道！”她打断他，眼睛亮得惊人，“但它能安神，你修炼的时候带着，就不容易走火入魔。而且……”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羞赧，“就当是……我在陪着你嘛。”
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却像羽毛似的搔在凌尘心尖上。他握紧掌心的玉佩，暖玉贴着皮肉，连带着心口都热烘烘的。
“我会回来的。”他听到自己说，声音比想象中更坚定，“等我在青云门站稳脚跟，等我有能力保护大家，我就回来。”
林小婉用力点头，泪珠却又不争气地滚下来。她赶紧用手背擦掉，咧开嘴想笑，嘴角却抖个不停：“那你要说话算数。”
“嗯。”
“拉钩。”她伸出小拇指，指尖纤细，沾着点草叶的绿。
凌尘犹豫了一下，也伸出手。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愣了愣。她的指尖微凉，带着晨露的湿意；他的指腹有些粗糙，是常年握剑、劈柴磨出的薄茧。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林小婉念着小时候常说的童谣，声音清脆，却带着哭腔。
“不变。”凌尘跟着说，只觉得眼眶也有些发热。
松风吹散了些雾气，阳光漏下来，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林小婉的辫子垂在肩头，发尾系着的绿丝带轻轻晃悠，像只停在肩头的蝴蝶。
“我该走了。”凌尘松开手，把玉佩小心地塞进怀里，贴着心口的位置。
“嗯。”林小婉往后退了两步，用力挥手，“路上小心！要好好吃饭，别冻着，遇到打不过的人就跑，别硬撑……”
她说得絮絮叨叨，像个操心的小老太婆。凌尘听着，脚步却像被钉在原地，怎么也迈不开。
“快走吧！”她催道，却转过身去，肩膀微微耸动着，“再不走，天就要热了。”
凌尘望着她的背影，望着那抹浅绿色渐渐融进晨雾里，终于咬了咬牙，转身朝山路尽头走去。
走了很远，他忍不住回头，只见那抹绿色还站在老松下，像株倔强的春草。风吹起她的衣角，远远望去，渺小得像个黑点，却又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他抬手摸了摸怀里的玉佩，暖融融的。又握紧了那个蓝布包袱，里面的伤药和灵石沉甸甸的，像装着整个青石镇的期盼。
山路蜿蜒，伸向云雾深处。凌尘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不舍和眷恋都压进心底。他知道，从踏上这条路开始，往后的风雨要自己挡，往后的险滩要自己闯。但他不再害怕，因为胸口有块暖玉，装着一个约定；因为身后有个身影，等着一句承诺。
林间的雾渐渐散了，阳光铺洒下来，照亮了前方的路。少年的身影越走越远，脚下的石子被踩得咯吱作响，像在应和着心底那句无声的誓言——
等我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