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珺那日打伤护院离开国公府之后,再没回去过。21
云娆病了之后,除了上朝以外,他几乎寸步不离的守着她,无论是喂药、擦汗、更衣,绝不假手他人。
原本封得死死的门窗,在钟钰离开不久,就让人全部恢复原状,将板子全都拆下。
云娆的烧其实隔日就退了,但不知为何,迟迟不醒。
两三日过去,容珺一日比一日阴沉,就连陆君平派人过来通传,让他过去皇子府一趟,亦置之不理。
每日就待在屋里,抱着昏睡不醒的小姑娘,哪里也不去。
云笙从没见过公子如此消沉。
公子一向恪守礼节,就算当年世子之位被夺也未曾顶撞过荣国公与长公主,没想到今天居然为了一个女子破了例。
还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容珺虽不再回国公府,但如今这件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容珺为了一个外室冲撞荣国公。
那日长公主得知容珺不服荣国公管教,和下人动了手,气得不轻,扬言要找出容珺藏在外头的那个外室。
不知是不是因为长公主这番大动作的关系,短短几日,容珺就被言官参奏不少次,连带陆君平也被明帝叫去训了一顿。
云笙不愿见公子为了一个女人将自己的前程毁了,忍不住劝了几句,容珺却不以为意,反倒突然对着怀中人自言自语起来。
男人唇边勾勒着恰到好处的温润笑意,眸色温柔的看着怀里的小姑娘,温声呢喃:“娆儿别怕,我不会让她的人找到你的。”
他看起来与平时无异,从小跟在容珺身边,伺候他长大的云笙,却是立刻就发现公子的不对劲。
男人双眸漆黑深沉,仿佛连光都透不进去。
情绪恍若濒临崩溃边缘。
云笙瞬间背脊发凉,就连呼吸也被一股毛骨悚然的冷意给占满。
公子的模样,明显不对劲。
云笙隐隐觉得,云娆姑娘若是再不醒来,公子怕是真的要疯。
所幸当天下午,昏睡数日的小姑娘终于睁眼。
云娆并不知道自己会病得这么重,醒来时,见到容珺下巴冒出了一点青胡茬,面上虽扬着开心的笑容,却完全掩不住憔悴,不由得微微一怔。
但很快的,她就想起自己为何的病倒。
容珺见到小姑娘默不吭声的撇过头,不再看自己,对少女近乎病态的执拗在血骨中肆意翻腾。
一股难以压抑的躁意窜了上来,夹杂着酸涩与火气,一路烧进心口。
容珺不想再吓到她,极力压制着躁意,不论是目光、语气,或是一切的言行举止,都充满了隐忍与克制。
留给她的只有如沐春风般的温柔。
“娆儿要是生气,打我便是,别再憋出病来。”
男人嗓音低沉温润,带着无可奈何而又宠溺的笑意。
云娆不说话,紧紧闭上眼。
不理他,不看他。
男人微凉的指尖抚上脸颊,想像平时那样安抚她时,她甚至烦躁地挥开。
之前被容珺锁在屋里,哪里也不能去时,她非常绝望,对容珺更是失望。
甚至有点不明白,为何老天要让她再重活一世。
也不明白,为何容珺明明也重生了,却还是重蹈覆辙犯下前世的错,将她收为通房。
云娆觉得自己逃不过前世的命运,就算现在容珺将她藏在外宅,等到将来他要成亲,她的下场肯定也和前世相差不远。
容珺怔怔地低眸,看着自己被挥开的手,眼中有些迷茫,充满受伤。
小姑娘分明醒了,却与昏迷不醒时差不多,对他不理不应。
甚至……抗拒他。
酸涩犹如蔓藤在心中疯狂滋长。
男人手指微蜷,蓦地紧攥成拳,喉咙发紧,手背青筋毕露,极力压抑内心的焦躁。
“娆儿。”再开口,满嘴都是苦涩。
男人胸膛急促起伏,终是再也忍耐不住,上榻将人紧揽入怀。
“钟钰那日打过骂过之后,我已经知道哪里错了,我以后不会再锁着你。”
所以不要再生气,别不理我。
他解释着,语调不似平时那般慢条斯理,反而带着急切、不安与……罕有的暴躁。
云娆听见钟钰的名字,这才有了反应。
“……我想见阿钰。”
容珺浑身一僵,从她一醒来就被彻底无视的躁意再也压抑不住。
男人眼神瞬间冰冷,狠戾而疯狂,点点猩红自眼尾晕开。
他突然无比嫉妒钟钰,甚至有一股冲动,想一刀杀了她,这样他的娆儿就不会一醒来只想着别人,却连一眼都不肯给他。
但是杀了钟钰,娆儿会难过的。
啧,他不想她伤心难受。
容珺沉默片刻,因为极力压制心中杀意而微微|颤|抖的指尖,再次轻轻抚上少女精致白皙的脸庞。
“娆儿乖,看我一眼,我马上让人将钟大夫请来。”
男人声音干涩,温柔到极致的语调中却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云娆觉得男人的要求很无理,极度不想理他,但她实在太想见钟钰。
她想问钟钰,之前岑煊说要帮她寻的假死药,究竟有无着落。
小姑娘似是犹豫,好一会儿才有些不甘愿的转过头,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就一眼,看完又飞快地扭开头。
容珺微怔,垂下眼眸,无奈苦笑,箍在她腰肢上的手臂圏紧了一些。
云娆早就习惯被男人从后抱住,起初不以为意,直到男人微烫的呼吸洒在颈侧,她才微微一僵,突然意识到危险。
她立刻出声,呼吸渐次急促:“公子不能出尔反尔,我刚刚已经看你了。”
耳边传来男人低哑的笑声。
“我如果就是想出尔反尔呢?”
“……”无赖!
她就知道,公子果然就和以前一样的无耻,什么翩翩君子,都是假的。
云娆咬了咬唇瓣,眼波流转,眸色微冷,很快就软着嗓子小声哼唧:“公子,阿娆还难受,你赶紧让阿钰来给我瞧一瞧。”
就如钟钰所说,小姑娘一旦撒起娇,这世间没有几人拒绝得了,容珺也不例外。
那天在百味楼,那是被醋意淹没,才会气得一口拒绝,如今心心念念的小姑娘好不容易醒来,还似小猫一般,有气无力懒懒娇娇地说难受,他哪里舍得再逗她。
刚才因为钟钰而腾起的醋意与杀意,登时消逸无踪,立刻让人去将钟钰请来。
然而钟钰来是来了,容珺却始终坐在一旁。
前几日离开后,钟钰就已经从岑煊手中拿到假死药,就等着云娆醒来之后,将药交给她。
但现在,容珺就在一旁紧盯,她根本没办法把药交给云娆。
钟钰此时就坐在榻边,有模有样地替云娆搭着脉。
容珺坐的位置,只看得到云娆的脸。
男人全然不知钟钰面上故作沉吟,实际上正背着他,对云娆挤眉弄眼,用眼神意示她快点想办法将容珺支开。
云娆知道容珺在看自己,不敢与钟钰眼神交流,只能在钟钰的手背上轻点两下,表示她也没办法。
她醒来之后,容珺就寸步不离的守着她,像是她怕会不见一般,紧迫盯人的毛病比第一次被捉回来后还要严重。
钟钰皱了下眉,一双眼滴溜溜的转,沉吟半响,忽地惊呼出声。
云娆并不知好友要做什么,瞬间就被她吓到,只以为自己的病并不单纯,面色煞白:“怎么了?可是我的身子有什么问题?”
容珺早在钟钰出声的剎那,飞快来到榻边,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下:“如何?”
钟钰愁眉苦脸的看着好友,脸上露出许些犹豫,接着看向容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男人清隽的眉眼微弯,笑容一贯温和,漆黑如墨的眼眸却是透着森冷的寒意:“娆儿胆子小,钟大夫有话直话便是,不要这样吓她。”
“……”真凶。
钟钰忍不住撇嘴。
她飞快地扫了眼伺候在屋内的下人,像是在顾忌着什么。
容珺登时就意会过来她的意思,很快就挥手,让屋里的人尽数退下。
钟钰先云娆手背上轻拍两下,才终于开口:“阿娆的身子没什么大问题,只是……”
容珺笑了下,脸色微沉,平时温润的嗓音此时全是森然冷意:“说了别吓她。”
他本来就对钟钰有很深的敌意,如今更是毫不掩饰话中的警告意味。
钟钰故作害怕的缩了下肩膀,靠向云娆,表情委屈:“阿娆他好凶啊,我有点害怕。”
云娆自然知道钟钰是故意的,虽然不知道好友要做什么,却是十分配合地咬了咬唇,跟着缩起细肩。
“公子……您别吓阿钰,您这样我也有点害怕。”
小姑娘五官极其精致漂亮,不施粉黛便明艳动人,如今小心翼翼地瞅着他看的模样,更是教人心头一软,浑身都酥了。
儒雅清隽的男人微怔,抬手摸了摸腰间铁笛,无奈低笑。
只见他原本稍显凌厉瘆人的双凤眼,飞快地弯了起来,徒剩温柔笑意,目中的宠溺之情似流淌而出。
再开口,声音已如和风细雨,温润谦和:“抱歉,刚才是容某失礼了,请钟大夫见谅,不知是何事让钟大夫如此惊讶,还要容某屏退左右才能说。”
钟钰还是头一次看到一个人变脸速度能这么快,不由得意味深长的看了好友一眼。
看来这位国公府大公子,是真的对阿娆情根深种。
钟钰叹了口气:“我说了,你们别吓到。”
云娆好奇地看着她,容珺笑容温和,瞧不出情绪。
“我方才给阿娆搭脉,脉象滑数,似是喜脉,已有孕将近一个月。”
云娆猛地瞪大眼,紧张地抓住钟钰手腕:“我、我、我……”
竟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怎么可能有孕?她明明一直都有喝避子汤,难道容珺真的没有骗她?那不是避子汤,只是补药?
容珺身形微僵,如春风般温和的笑容凝在唇边,看起来亦是深受冲击。
钟钰趁机拍了拍云娆的手,偷偷在她掌心捏了下。
云娆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抹失落滑过心头。
“不过许是阿娆之前病了的关系,脉象有点不稳,恐怕要再跑一趟明晖堂抓药,只是……”
钟钰顿了下,大概是为了掩饰心虚,说话语速不自觉地快了起来。
“只是你那日与荣国公不欢而散,已有不少人知道你在外面藏了个外室,长公主如今更是派人满城找阿娆,阿娆有孕一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最好连容将军身边的小厮也不要透露,只能请容将军拿我写好的药方,亲自跑一趟明晖堂。”
容珺此时才回过神来,胸膛急促地起伏着,猛地上前一步,揪起钟钰的衣襟,微眯双眸:“你没有骗我?娆儿真的有了我的孩子?”
男人眼尾微红,凤眸里透着疯狂的喜悦与不敢置信。
他是真的很开心。
开心得连掩饰都不想。
云娆看着难得失态,眼角眉梢全是掩不住的狂喜的男人,心里忽然升起一股罪恶感。
但很快的,那股罪恶感就被她压了下去。
她与容珺的身份差距之大有如云泥,就算他真的想和自己成亲,荣国公也绝对不会答应。
而长公主前世怕她不小心有了容珺的子嗣,都敢下狠手喂她喝绝子汤,就算她真能和容珺在一块,长公主也绝不允许她怀上容家的血脉。
反正容珺前世本来就没打算娶她,最后应该也跟岑时卿成了亲,她没了,容珺或许会难过,但他终究是国公府大公子,是陆君平的义兄。
他有他的抱负,有他的理想,他在边关熬了六年,好不容易熬出头,再如何难过也会以正事为重。
容珺前世为了辅佐陆君平登上储君之位,忙得不可开交,今生恐怕亦是如此,人只要一忙起来,再难过的事都能抛诸脑后,他一定很快就能将自己抛诸脑后。
云娆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不管如何,她都得走,她已经受不了容珺一下对她温柔,一下又强硬不讲理了。
这次是她病了,容珺才愿意退一步,那么之后呢?只要他不开心,怀疑她想逃,他肯定又会将她锁在屋内,哪里也不让她去。
云娆真的怕了,一个人被锁在屋里的滋味实在太孤单、太恐怖、太让人窒息,这简直比前世被拘在飞羽苑还要难受数百倍。
就好像她不是个人,只是被容珺玩弄于股掌之间,毫无尊严的宠物。
他心情好时就惯着她,他不开心了就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囚-禁起来。
钟钰也没想到容珺会这么开心,但为了将人支开,也只能硬着头皮道:“我没事骗你做什么?你要是不信,你现在就去找个大夫过来为阿娆诊脉。”
京城就钟钰一个女大夫,容珺连钟钰为云娆搭脉,见她的手腕被钟钰摸来摸去都极为不悦,想上前一把将两人隔开,更不可能让其他男大夫碰他的心肝宝贝。
“好,你现在就写方子给我,此事我绝对不会让第四人知晓。”
容珺立刻让人准备纸墨。
钟钰退到一旁写方子时,男人再也压抑不住心中喜悦,忍不住上前将小姑娘抱起来转圈。
“娆儿现在可相信我了?我没有骗你。”
他指的是避子汤的事。
云娆心中一言难尽,见男人这么开心,脸上盈满幸福笑意,实在有些不忍,不由得佯装羞涩的点了点头:“是我之前错怪公子。”
容珺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这还是他除了动怒以外,如此情绪外显。
云娆看着他,心中不禁浮现一抹疑惑。
如果容珺真的没有骗她,那么就是阿钰骗了她?阿钰为何要骗她呢?
云娆忽然被放回榻上,刚坐稳,男人便捧住她的脸,珍而重之、小心翼翼地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不带任何念想,只有珍惜与爱怜,温柔缱绻。
她心头微动,下意识地闭上眼。
钟钰一回头,就瞧见容珺将云娆亲昵搂在怀里亲吻,小脸霎时一红,飞快地别开头。
“药、药方已经写好,有劳容将军了。”
容珺也曾经幸福过,但自从六岁那年母亲怀着来不及出生的妹妹离世之后,他再也不知何谓幸福,这还是他头一次知道,原来幸福可以这么简单,他几乎再不想离开云娆。
但是钟钰所言极是,云娆有孕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绝不能将抓药的事托付给其他人。
容珺骤然俯下|身,额抵着小姑娘的额,两人鼻尖碰在一块,姿态十分亲昵。
屋内还有钟钰在,云娆的脸很快就不受控地红了起来,贝齿咬着红唇,含羞待嗔:“公子……”
她想提醒容珺,男人却不由分说的侧过头,含住她的嘴唇。
男人的吻极富侵略性却又不失温柔,**而又缠绵。
小姑娘十只可爱的小脚趾微微蜷缩,下意识想要逃开,腰肢与后脑勺却被牢牢扣住,动弹不得,只能仰头承受。
“我很快就会回来。”男人声音带着笑意。
甜蜜而又喜悦,充满着难以言喻的幸福。
待容珺离开,屋里的两个小姑娘脸颊都红彤彤的,像是初开的桃花。
对于钟钰没有事先商量,就撒下漫天大谎的做法,云娆其实有些生气:“阿钰再想──”
她刚开口,嘴就被钟钰猛地捂住。
“嘘……”钟钰倾身,凑在她耳边,用接近气音的声音说:“小声点,屋内有暗卫监视着。”
云娆点了点头,钟钰这才松开她。
“你就算再想支开容珺,也不能骗他我有身孕。”她凑在钟钰耳边小声道。
她想离开容珺,但不想再骗他了,她不喜欢欺骗人,被骗的滋味并不好受。
但钟钰话已出口,她总不能当面拆穿好友,只能硬着头皮配合她。
钟钰也很无奈,谁叫她每次过来帮云娆搭脉看诊,容珺始终守在一旁,像防贼一样的盯着她,深怕她会把云娆偷走一般。
她虽然也觉得撒这个谎不好,但那又如何,她早就看不惯容珺。
容珺打从一开始就派着暗卫监视阿娆,后来还把阿娆藏在外宅,害她被人当成外室,最后,甚至将阿娆关出病来。
要是不想办法让阿娆离开,阿娆早晚会被逼死,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先不说这个,岑煊要我给你一样东西。”
时间紧迫,容珺随时都有可能回来,钟钰不想浪费时间,飞快地从怀中掏出一包药,塞进云娆手里。
云娆呼吸一窒,心脏飞快地跳了起来,她愣愣地盯着手里的药半晌,才看向钟钰,缓慢张嘴,无声询问:这就是岑煊说的,假死药?
钟钰笑着点了点头,轻声道:“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