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胃癌报告单的那天下午,天很阴。
我坐在医院外的长椅上,望着单子,脑子里不自觉回响起医生的话——“从胃镜的情况来看,还比较乐观,但还是要尽快住院,接受手术,太晚的话,癌细胞随时可能会扩散。”
和我聊病情的男医生三十岁出头,说话的表情很严肃。
这是我回忆起这场对话时,唯一的印象。
我已经被检查结果砸懵了。
我不懂,平日里我生活很规律。
不吃辣,不喝酒,不熬夜。
为什么这病还会找到我的身上来?
秋天的天气很凉。
我一直在长椅上坐到身子凉透了,才麻木地起身往家走。
回到家,天已经暗了。
我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冰冷的厨灶,突然不想再做晚饭。
做了有什么用呢?
也没人会吃,最后还是要倒掉。
我已经记不清我的丈夫张赫多久没有在十点钟之前回家了。
他是大厂的一名程序员,很忙,工资却也很高,每个月光奖金,都至少有五位数。
和他相比,我一个写三流网络的作者,每个月拿着几千块的稿费,好像能为这个家付出的确很有限。
我们最近几次见面,他也总是在埋怨我,说我不懂他的辛苦,觉得我们越来越没有共同语言。
我也一度以为,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多的矛盾,是我的问题。
直到有一天,我在他雪白的衬衫上,发现了一抹口红印。
那一刻我才明白,所有的矛盾和争吵,根本原因,都在于他有了更好的选择。
我没有摊开说。
学生时代,以高分考入重点大学文学系的我,也一度明媚张扬过。
直到毕业后,我嫁给了当时还是我男朋友的张赫。
结婚之后,他不让我去工作,说他喜欢回家能吃上热腾腾的晚饭,希望我能留在家里照顾家,他会养我。
我不想放弃梦想,却也想兼顾家庭,于是写起了。
然而,三年里,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和并不乐观的事业,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将我的棱角磨平。
以至于面对这样的情况时,我根本没有勇气争吵。
回避,几乎是我下意识的选择。
然而今天,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我突然对这样的生活厌烦了。
许是那张报告单,让我生出了破罐子破摔的念头。
凌晨一点,张赫推开了房门。
看到沙发上的我,他明显愣了愣:“还没睡?”
我抬头,淡漠地看他:“你去哪了?”
张赫将外套随手挂在衣架上,松了松领带:“还能去哪,加班呗。”
“我刚给你领导打了电话,他说你今天七点就走了。”
张赫身体僵了一瞬,随后不可置信地抬高了音量:“许向暖,你有病吧?没事给我领导打什么电话啊!”
我没有动怒,只平静地看着他:“所以,你到底去哪了?”
张赫神色明显不耐起来:“我去哪你管不着,管好你自己行了。”
说完,他便往卧室走。
我起身,拦住他,“张赫,我们把话说清楚。”
“说什么啊?”张赫一把将我拂开:“许向暖,大晚上的,你来劲是吧?”
我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望向我的目光里,除了厌烦,没有一丝温度。
是从什么时候,曾经那个宠爱我的男人消失了呢?
我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不,或许我早已经察觉了。
只是因为不敢面对,所以一直在自欺欺人罢了。
无法言喻的疲惫突然从四肢百骸袭来。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如果一个男人不再爱你,那说什么都是多余。
就在这时,对面房间的门被打开了。
婆婆张桂芬披着件外套出来:“大晚上的,你们吵什么啊,我这刚睡着没多会儿。”
婆婆前些天刚跟团去九寨沟玩了一圈,今天回来就在房间补眠。
见到我,她神色有些古怪:“向暖啊,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呢,就你这样糟蹋自己身子,什么时候能指望你让我抱上孙子啊?”
又是这个话题。
从公公去世,婆婆搬来和我们一起住之后,每天见面,她都要提一遍要孩子的事。
刚结婚的时候,我们还年轻,没想过要孩子的事。
不过眼下,我们已经结婚三年了,我打小喜欢孩子,也有心想和张赫尽快要一个。
但要孩子,不是一头热的事。
快半年了,我和张赫几乎面都见不了几次,我怎么要?
“妈,我平时不熬夜,你是知道的,而且孩子,也不是我自己……”
“行了,每次都是这些说辞,”婆婆白了我一眼:“男人的心要是不在你这,你不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问题?整天在家窝着写那些什么破书,也没见你赚几个钱,要我说你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好好打扮打扮自己,出门连个粉底都不涂,哪里有个女人的样子?”
说完,她又转向张赫,心疼道:“怎么又加班到这么晚?饿没饿?妈给你煮点夜宵吧。”
张赫心情不好,看了我一眼,扔下一句“不用”,转头便进了屋。
婆婆见张赫离开,又瞪了我一眼:“班也不上,连个男人都伺候不好,真不知道我们老张家娶你进来做什么!”
说完,婆婆扭头回了屋。
房门砰的一声响,我一个人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回神。
张桂芬的话每一句都钉在我的心尖上。
曾经这些话,我也没少听,但不知怎的,今天觉得格外难忍。
也许是不想忍了。
所以连一句平日可以忽略的抱怨,如今也觉得刺耳。
我一夜没有回屋,坐在客厅外的沙发上,静静看着窗外。
医院的那张报告单,让我意识到,我好像将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这些年,我只顾着想办法爱别人,早已经快忘了,怎么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