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刺骨的痛。
顾卫国费力地睁开眼，视线里一片灰蒙蒙的。
他想动一动，却发现身体早已冻得僵硬，不听使唤。
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除夕夜的漫天大雪里，他蜷缩在冰冷的桥洞下，怀里揣着一个坚硬的冷馒头。
那是他最疼爱的孙女妮妮，背着她爸妈偷偷给他送来的。
“爸！您到底想好了没有？就一句话，这房子，您卖还是不卖！”
一道极不耐烦的男声在耳边炸响，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顾卫国的天灵盖上。
他猛地一个激灵，眼前灰蒙蒙的景象瞬间清晰起来。
这不是冰冷的桥洞，而是他住了几十年的老屋。
斑驳的墙壁上，还挂着妻子那张已经泛黄的黑白遗照。
屋子中央，站着一个二十出头、穿着时髦的确良衬衫的年轻人，一脸焦躁地盯着他。
是他的儿子，顾卫东。
顾卫国的大脑嗡的一声，无数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
他记得，就是在这个房间里，就是这张桌子旁，四十岁的他，第一次听儿子提出要卖掉这套祖宅，去什么......
对了，去美国留学。
那是1982年的春天。
而他死的时候，是1999年的冬天。
他......
重生了？
顾卫国低下头，看到一双布满老茧和冻疮的手，虽然粗糙，却充满了力量，皮肤上没有一块尸斑。
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清晰的痛感让他浑身一颤。
是真的！
他真的从那个屈辱、悔恨、饥寒交迫的生命终点，回到了十七年前！
“哥，你跟爸好好说，吼什么呀。”
旁边，一个梳着两条大辫子，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姑娘娇嗔地开口，看似在劝架，眼里的算计却藏都藏不住。
“爸，我哥也是为了咱们家好。你想想，我哥要是出了国，那可就是留学生了，是人上人！以后带回来的，就是美金！到时候，别说一套房子，就是十套，也给您买回来！”
这是他的女儿，顾芳。
一双白眼狼！
前世，就是这对好儿女，用花言巧语哄骗着他，卖掉了这套父母留下的唯一房产。
钱到了手，顾卫东确实“出国”了——只不过是在邻省的倒爷圈子里混了不到半年，就把钱赔了个精光，灰溜溜地跑了回来。
而顾芳，则拿着属于她的那一份钱，嫁给了一个油嘴滑舌的“凤凰男”，结果不到两年，钱被骗光，人也被家暴，日子过得一地鸡毛。
他们失败后，没有丝毫悔改，反而把一切都归咎于顾卫国这个当爹的没本事，变本加厉地从他身上榨取。
从他的退休金，到他卖苦力挣的每一分钱，都被搜刮得干干净净。
直到最后，他老了，病了，再也榨不出油水了，就被他们像扔一块垃圾一样，扔出了家门。
“美金？”
顾卫国缓缓抬起头，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像是一台生了锈的鼓风机。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顾卫东手上端着的一个海碗上。
那是一个蓝边儿的搪瓷碗，碗口边缘磕掉了一块瓷，露出里面黑色的铁皮。
就是这个碗！
前世他流落街头，乞讨用的，就是这个碗！
是顾卫东嫌晦气，亲手从家里扔出去，又被他捡回来的！
无尽的恨意，如同地底喷发的岩浆，瞬间冲垮了顾卫国的理智。
前世冻死前的绝望，被亲生儿子殴打的剧痛，女儿刻薄的咒骂......
一幕一幕，在他眼前疯狂闪现。
“爸，您说话啊！您要是同意，就点个头，我立马去找买家！”
顾卫东见父亲终于有了反应，语气里又带上了一丝得意。
在他看来，这个老实懦弱了一辈子的爹，根本不可能拗得过自己。
顾芳也笑着附和：“是啊爸，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
光宗耀祖？
顾卫国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
他动了。
动作快得完全不像一个四十岁的病退工人。
在顾卫东和顾芳错愕的目光中，顾卫国猛地从椅子上站起，一把夺过顾卫东手里的蓝边搪瓷碗，然后高高举起，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砸在了水泥地上！
“哐当——！”
一声刺耳的巨响，碗被砸得四分五裂，碎片迸溅得到处都是。
顾卫东和顾芳都吓傻了。
他们印象里的父亲，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连大声说话都少有，什么时候有过这般暴戾的举动？
“你......爸，你疯了？！”
顾卫东最先反应过来，指着顾卫国尖叫道。
回应他的，是一记响亮到极致的耳光！
“啪！”
顾卫国反手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抽在了顾卫东的脸上。
他用上了重生而来的全部力气，混杂着十七年的血海深仇！
顾卫东整个人都被抽懵了，原地转了半圈，一屁股摔在地上，半边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嘴角渗出了血丝。
“老子今天就教教你，什么叫孝道！”
顾卫国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睛里燃烧着怒火，死死盯着地上的逆子，一字一顿地说道：“想卖我的房子？可以。”
“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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