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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元霓裳楼·千机算]全文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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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谋+武侠+多重反转】《开元霓裳楼·千机算》是《开元霓裳楼》系列的第二部。这是一部描绘唐朝开元年间政治斗争和宫廷阴谋的小说。主要讲述了在开元七年,突厥世子阿史那连那成为新可汗,大唐与突厥保持和平。国内,薛国公与司徒宰相权力斗争激烈。在一起“意外”的八仙宫道士被杀案中,金吾卫副队崔慕白发现案件背后隐藏着更大的阴谋。司徒流云的贪腐行为被揭露,而薛国公之子王亭的野心和阴谋逐渐浮出水面。金吾卫长官萧如海

作者:李莎 类型:青春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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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简介

《开元霓裳楼·千机算》小说章节免费阅读,是大神作者李莎写的一本爆款小说,这里边的主要角色是暂无。本书简明扼要,重点突出,大力推荐。暂无小说精彩内容分享:子时一刻。雨水暂歇。永兴坊。魏府。庭院里,碧竹垂落绿枝条,影子如水中藻荇,青砖上略有积水,映照琉璃灯笼盏如汁水散溢的橙。微风拂过,魏彻负手而立,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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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一刻。雨水暂歇。永兴坊。魏府。

庭院里,碧竹垂落绿枝条,影子如水中藻荇,青砖上略有积水,映照琉璃灯笼盏如汁水散溢的橙。微风拂过,魏彻负手而立,心中往事如云海翻涌,一时感慨千万。

那头,萧如海一人抄了小路由远及近,细心瞧了左右,未见尾巴,才叩响魏府后门。闪身进门后,随即跟着小厮穿廊过庭,魏彻一见到萧如海,立即请进厅中,奉为上座。

几位婢女如鱼贯出,奉上煮好的茶和拿手小菜。萧如海立即明了,怕是魏彻亦心中有事,今晚和窗而坐,促膝长谈,一时半会,散不了了。

待厅中只余他们二人,魏彻作揖说道:“辛苦萧长官亲自登门,倒免了老夫跑一趟。”

见魏彻如此低姿态,萧如海惊慌回礼道:“魏公何出此言,魏公几番为金吾卫据理力争,萧某本该登门拜谢。”

一盏茶晾在手边,萧如海只用手指细细覆着盏沿来回抚摸,却并不饮,半晌,才开口道:“萧某今夜前来,尚有一事相求。”萧如海顿了顿,察言观色,见魏彻神色如常,才继续说道,“魏公心怀沟壑,腹藏韬略,不知是否有计,能救出属下沈胜衣。”

“无计可施。”魏彻摇摇头,吹了吹茶水,饮了一口,“圣人要个结果给民众交代,王亭只是呈上一个结果。”

萧如海来时路上,便已想到如此结局,倒是不意外,只是一时郁结,担忧沈胜衣处境,更是危在旦夕。

萧如海一时无言,魏彻却忽然道:“今夜,老夫也有一事想求。”

萧如海连忙说道:“魏公有何吩咐,但说无妨,萧某但凡能办到,一定照办。”

魏彻便直说了:“我想见见岭之兄。”

闻言,萧如海想亦不想,敛眉拒绝:“我与金吾卫虽感怀魏公出手援助,但金吾卫虽一向直达天听,唯圣人是从,兵部、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亦无权过问,但眼下金吾卫深陷泥泞,自身难保,于公于私,萧某都无法办到。”

萧如海说得冠冕堂皇,有理有据,但魏彻心中了然,萧如海是不愿拉着整个金吾卫,为他涉这个险。更何况,他之前一直有康王庇护,明里暗里仕途顺遂,多少人都要给这个亲王照面,康王身为王太妃党,自然,也把他划为同党,而金吾卫,正如萧如海所言,乃唯圣人是从,不同派不同系,人心叵测,真假难辨,贸然犯险,但凡有点脑子,也不会承应。

魏彻思忖至此,只好交底:“眼下,前朝泾渭分明,萧如海,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老夫我是泾渭的哪一派?”

闻言,萧如海果然眼睛一亮,放下茶盏:“萧某洗耳恭听。”

“老夫与你同派,又不同派。”魏彻娓娓道来,萧如海思忖其中,又听魏彻继续言道:“我与康王不同派,又同派。”

“魏公,此话,怎讲。”萧如海彻底懵了,只好问道。

“你可知,岭之兄,是怎样的人。”魏彻目光放远,思绪渐空,想起纷纷旧事……

他记得那年春闱,他和岭之兄同年恩科,他文章写得好,圣人览阅后,亲自在卷首写下“第一甲第一名”六个大字。

蟾宫折桂,他成了登科状元,又被圣人亲赐了宫花,红槿花置于帽上,而花不坠。帽插宫花,又身着红袍,纵马御道,巡街而过,一时,光风霁月。

饶是如此,可他心里却由衷赞服岭之兄,他虽文章平平,但那篇策论却有石破天惊之力,岭之兄以笔为刃,直抒胸臆,深中肯綮,虽为榜眼,但百年无人望其项背,实为博雅高才。

那年阳春三月,杏花满怀,芙蓉满面,曲江宴上,圣人虽未亲临,但王侯公卿、文武百官济济一堂,一时,流水曲觞,觥筹交错,人人神采奕奕,风流尽兴。

他亦不能免俗,举杯满场寒暄邀饮。

待喝得满肚黄汤,四下环顾,却见岭之兄正冷言厉色,打发一位昔日同窗。那人虽得了进士,但尤为不满,满场呼朋结党,邀人同饮,又来拉拢岭之兄,攀附一番道:“他日显贵,薛兄倒是要记得昔日同窗情谊,拉上小弟一把,好共乘那青云梯。”

当时,岭之兄没有举杯,淡淡说道:“我与你不过同窗半载,何来情谊,若非要说有,也是薄如冷酒,不饮也罢。”那人恼羞成怒,骂道:“好个薛岭之,不过一朝得志,便盈满自负,油盐不进,瞧你沽名钓誉,又能几朝,”说罢,便拂袖而去。

岭之兄身为榜眼,殿前三甲,本该炙手可热,宴上红人,而他不仅一口谢绝鸿胪寺卿撺掇他们与薛国公、司徒流云等高官同饮,还撩袍而坐,独落一隅,虽左右手皆无人,他倒是气定神闲,自斟自饮,其间挟菜而食,吃那朱樱碧笋鲈鱼白,亦是怡然自得,偶尔抬眼,闲闲斜觑那头恭维之人,瞧得那些曲意逢迎,人心鬼魅,神色犹然藐之。天子亲赐恩荣宴,却行了结党攀附之便,成了党锢争伐之地。

直至收了他的目光,岭之兄才将所有化成杯中酒,仰头一饮而尽,再斟上一杯,依旧端得雅正芳洁。

见被发现,他干脆绕过一众人等,直直向岭之兄而去,邻座而落,举杯笑道:“岭之兄,今日贺事,无论如何,你我都要喝上一杯,聊表兴意。”

令他意外,岭之兄倒也没拒绝,痛快举杯,与他示意,仰头饮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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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日便要入朝为官,为何岭之兄不先去结识结识。”他好言提醒,岭之兄却付之一笑,说道:“人各有志,直步青云,高朋贵友,珠服玉馔,千户封侯,于我如浮云,我又为何要去与那些人沆瀣。”

三尺微命,十年苦读,才求得一朝如鲤跃龙门,多少人是妄功名不朽,富贵绵延。而那日,袖中携满山间明日与江上清风,岭之兄疏朗说道:“令之入朝拜官,不求且富且贵,垂名万世,但求以绵软之身,博济天下,绝其苦忧。”

那一瞬,他手握杯盏,心中久久震动,心中惭愧,无法比拟。

席间,司徒流云为表与今科天子门生同喜,前来举杯邀饮,岭之兄停箸不食,虽起身相迎,但不躬逢盛恩,推脱不善酒饮,寥寥敷衍应付,司徒流云很是不满,背着他向鸿胪寺卿问了姓名,又说道:“如此一窍不通,倒是要吃上些亏,搓其锐气,方才懂得为官道理。”

其余人纷纷点头,应和声起,听得一旁的他心生冷寒。

被他人记恨,岭之兄仍浑然不察,注定仕途颠沛曲折。御史中丞虽品秩低下,却有摧铩之力,凡政事得失,军民利病,差役科赋,皆得直谏。岭之兄虽进了御史台,手持犀管口诛笔伐,却反被构陷告发,虽屡屡自证清白,圣人亦一路贬,一路罚,但他尤冥顽不固,年底时,又捉了王太妃奢华之过,当朝风闻纠劾。

朝堂之上,岭之兄与圣人互不遑论,圣人气得起身,在御前来回踱步,指着岭之兄斥责道:“好个薛岭之,本是年关将近,太妃无心之过,你却如此风闻言事,危言高论,即日起,薛岭之,革职查办,此事,不必再议。”

朝堂风云,须臾即变,一脚行差踏错,便是满盘皆输,还要叩谢雷霆雨露,皆是皇恩。

亲耳听得圣人口出此言,他一面当场心寒,一面为岭之兄叹息扼腕,恨自己无法上前,为好友据理力争。

三日后,已是腊月除夕,那日,他正着手家宴,薛岭之突然派人来,行色匆匆,说要与他见上一面。

那日,浓雪天,稍冷,雪落无声,白茫茫一片,他便冒雪披蓑赶去。

冬日曲江池,早没了春日明媚,只有萧柳残荷和一叶小船。

他上了小船,脱了蓑和氅,和岭之兄围炉对坐,他们一人拨弄柴火,一人倒上温酒,任船儿随着风雪漂流。

待饮酒至酣,岭之兄继续为他斟酒,才痛快道来:“今日,圣人密召过我,他要我出京。”

他油然记得,他当时手一抖,酒洒了满袍,他按下心头苦楚,愤而问道:“为何?革职查办,为何要赶你出京?”

岭之兄脸上无痛苦哀伤,反而意气风发,他撩起船帘,船里被风一扫,碎雪落得满地皆是,岭之兄站在船头,望着外面一片素白,却是问他:“魏兄,以为眼前如何。”

他亦起身,与他并肩站立船头,回道:“人间清白。”

“可你我也知,雪下并不清白。”岭之兄继续说道:“朝堂亦是如此,看似太平明清,但司徒流云自矜功伐,专恣横暴,所为多不法,圣人多年如芒在背,容了许多,必不能再忍,圣人想先发制人,暗中寻得证据,厘清派系党羽,清肃内患。此事,需滴水不漏,暗中行径,若被司徒流云察觉,朝中上下勾连,只怕会陷圣人反被掣肘,而我公正不阿,刚直有断,无群不党,无妻无子,无牵无挂,监察御史,自是首选。”

那时,他才知晓圣人竟图谋深远,可他心中只有他关切的岭之兄,如此曲折艰险,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于是问道:“此事还有无转圜之地?”

“为何要转圜?”岭之兄终于转过脸,问向他。

“你可知,他是把你当成弃子。经手此事,只怕你,”他心中痛苦,竭力压抑,终是说出了“难得善终”四个字,又苦口相劝:“你何故至此。”

“文臣武将,前朝后堂,皆应是圣人深谋远虑的一部分,棋子也好,弃子也罢,有何区别。君王,是天下人的君王,只需仁心于万民,为天下人负责,不必为我。”

簌簌风声中,池边柳树被吹得左斜右晃,而岭之兄虽背脊清癯,却身如执炬迎风,立在天地间,寂寥孤绝道:“我虽不才,然,我心匪然,甘愿为天下竭尽胆虑,还朝堂明清,大唐安顺,虽攻玉于石,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岭之兄啊岭之兄,你,你让我如何说你是好!”魏彻苦口婆心,字自肺腑,终了,一甩袖袍,竟是哽咽,“罢了,罢了……”

炉中,柴已燃尽。

爆竹声声中,是除夕夜了,两人望向寂缈天际,良久,岭之兄才又说道,“魏兄,明日初一,我便要赴任了,长亭那杯饯行酒,你是喝,不喝……”

“今日一别,你我就如这叶扁舟,各自东西流罢。”待他上了岸,潦草作揖道,“恕我明日不能远送,”转身便拂然而去。

第二日,他果然没去送别,只是派了一小厮去打探,后来,小厮回禀,说岭之兄在灞桥的十里长亭等了一炷香,又等了一炷香,见始终没有等来他,终是在夕阳下,骑了马,起了程。

柳色未新,春风不可留,斗转星移,待自己看清了圣人的深谋远虑,成了另一个薛岭之,昔日此举,便成了他心中多年憾事。

长路迢迢,万里蹀躞,一别经年,企期再遇,终是遥遥无期。

回想及此,魏彻只能感慨:“圣人计之深,谋之远,但我们也会陪君左右,分君烦忧,万死亦不辞。”

萧如海如此才彻底明晰,金吾卫一向唯圣人是从,不管那龙椅高坐的是明君或是暴君,魏彻与薛岭之却是择明主而仕,他们愿披肝沥胆,效死输忠,肝胆照冰雪,为圣人计、为朝事计,皆因他们在为天下苍生计。所以魏彻才会说,他们同派,却又不同派,哪日玄宗皇帝行事荒唐,礼崩乐坏,天下涂炭生灵,若是久谏无果,他们这些风骨文人,怕是要么以怀抱玉,以死明志,要么与天子相悖,另择良树而栖,是忠是奸,百年之后,自有纷说。

多日以来,他虽一直暗中护卫薛岭之,也知薛岭之手中必是握有弹劾铁证,但委实不知是为肃清何人,今夜得以魏彻相告,才知竟是要清算那司徒流云。今夜,魏彻吐露颇多,一来,确实有事相求,二来,怕也是借此想稍加拉拢,朝堂之上,盘根交错,如此二位皇帝心腹近臣想与己交好,总比孑然一人为好,只要玄宗皇帝依旧承圣人道,心怀天下,勤政爱民,他们便可为同一阵营,更何况,金吾卫一向雷霆手段,行事疏狂不羁,不少大臣都曾指摘金吾卫办事太过专横,得势还好,可是又能几时得势,圣人一向讳莫如深,圣意难揣,两年前,一夕之间,金吾卫不就差点覆灭,为官之道,还是先是明哲保身罢。

心中有了主意,萧如海便如实说道:“我一向有恩必报,魏公恩情,萧某得还。我可以告诉魏公,薛御史如今被我安置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请魏公放心,等到合适契机,我定会带魏公与薛御史相见。可眼下,薛御史无法见任何人,也包括我。”

见萧如海如此诚恳,魏彻听了薛岭之现况,稍稍宽心,便不再追究,作揖道:“如此,老夫先行谢过萧长官。”

与此同时,平康坊,霓裳楼,二楼。

方桌上,包袱层层摊开,露出里面之物,乃数百份零碎证据,或绢帛或宣纸或草纸,上面所写长则几百字,短则数字,薛岭之已费时归拢整理半夜,还要再花上几日,编写成疏,密呈圣人,才能绊倒那司徒流云。

司徒流云这只老狐狸,混迹官场多年,多的是诡辩方式将自己指摘干净,若是弹劾他结党自拥,可称是官场正常来往,若是弹劾他用度僭越奢靡,不合礼制,圣人亦会睁只眼闭只眼,不予追究,若是弹劾他权钱交易,便使豪商为缨冕,可他们上下都做得小心干净,司徒流云亦可撇清干系。独独只有那扬州粮食贪墨一事,罪行累累,白骨森森,如此惊骇听闻,其罪当诛,谅他再本事通天,也翻山难越。

扬州因水而建,缘水而生,南拥平原,北揽河网,膏壤沃土,本麦稻禾丰饶,桑麻茶充足,又依托运河之便,每日舳舮相接,衣冠萃集,富甲天下。

当年司徒流云为扬州都督,下辖管治扬、楚、和等十一州。让只狐狸守着累累葡萄架,它岂能不偷吃?

上任第一年,司徒流云谎禀圣人,称扬州水面开阔,雨水充沛,今年大产,国家大本,食足为先,圣人闻之大喜,褒赞于他。第二年,司徒流云又启禀圣人,说扬州河流浸恶,日淤月填,若是遇年不雨,则鞠为泥涂,舟楫陆沉,困于牛车。圣人依言拨款,要他疏通河道、开挖沟湖、加固河堤,地高则为沟,下则为堤。

得了朝廷拨款,司徒流云却悉数中饱私囊,两成给了底下官员,河堤只是寥寥加固,用些柳梢、芦苇和秸秆填补罢了。

侥幸了一年,两年,第三年季夏,扬州大水,河水泛滥,先是决堤,后是河道束狭,淤浅严重,室宇及稼稼穑数漂损,有田无谷,有家无居,瓮乏虀盐,厨无薪粒,于是粮竭,以寿州死饥尤甚。

那年,寿州饿殍遍野,流尸百里,荒冢新坟,连绵天际,人烟断绝,千里萧条,百姓长街卖工,自卖为奴,儿女讨饭,失身破家,人命草芥,周边寺庙僧人亦只能着衣持钵,入城乞食,待木皮草根皆尽,柴火亦被砍断吞尽,人们纷纷卖妻鬻子。

待事态严重,瞒不下去,司徒流云才匆匆禀了圣人。

听闻寿州大灾,圣人即令司徒流云为宣抚使,代表朝廷巡抚水损,优恤百姓,按户计口,开仓赈济,并诏告所在赈恤,无出今年租赋。而司徒流云故技重施,先是谎报灾民人数,多得百万余石赈灾粮,并与寿州官员沆瀣一气,欺上瞒下,一番运作,掺了半数石子和发霉陈米,才放与灾民。灾民饿得皮包骨,身板软,听闻朝廷运来灾粮,喜极而泣,奔走相告,以为得生,然,非但吃不饱,且因囫囵狼吞,石子下肚,不消数日,便死于腹痛腹胀。而那批腾挪的灾粮,却尽数运进他家七十八间米铺,稻米流脂私仓实,斗米哄抬至千钱,司徒流云赚得脑满肠肥,无人敢于置喙。可他还瞒下诏令,加重苛捐赋税,民生怨道,商贾叹气,而他将俸禄拿出散钱施粥,略施汤汤水水,便博得美名。

大水过后,往往是大旱,七月流火天,寿州闷热如炉,灾民饔飧不继,饥渴难耐,便去往密林深处寻水觅果,宁愿误食毒花毒果而死,亦不愿饿死。结果密林花果稀少,水源枯竭,黑白蚊蚁倒是全身带毒,朝人一口下去,不消半夜,此人就会发热头痛,腹泻流脓。

寿州瘟疫频发,人们起了泡,奇痒无比,抓破道道血痕,便化成血脓,不消三天,身上多处已是烂肉,还未碰到,便会自行脱落。

期间,前后有数名游医路过寿州,皆向他献出治疫药方,坚持两月,便可控制瘟疫,司徒流云嫌事繁效微,向圣人提出“寿州大饥,草木无遗,饥馁相仍,宜许遭水处移其民于诸州逐食。”然,绝口不提瘟疫之事。圣人批允,司徒流云假意迁徙灾民,实则将染疫的聚落于一个空村,企图一把火烧之,以绝疫源。

如此一来,便能将他都督之失,烧得干干净净。

夜晚里,灾民见村里火把照耀,亮如白昼,数百名官兵全副武装,弓上弦,刀出鞘,齐齐对准他们身躯,逐渐回味,群情汹涌,奋起反抗,与之相搏。司徒流云站在高处,俯睨百姓如蝼蚁,下令道:“杀无赦。”士兵乱杀乱砍,刀口杀得卷刃,血染透了官靴,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仍无休止。

待烧尽所有,司徒流云上疏禀报,灾民官道抢粮,劝说无果,只得含泪派兵镇压。

幸而在大火前,有十余名灾民警觉有恙,便提了一口气翻出高墙,栖息于对面山上,半夜里,见火光冲天,亲眼目睹,往日亲友邻居,悉数葬身火海。这十余人决心上长安告御状,揭发司徒流云无良行径,一路结伴流离至长安城十里郊外,司徒流云一面派人追杀,一面走官道八百里加急,送信至长安通报,待这十余人来到长安,却只见到城门紧闭,不得其入。而他派来追杀的人,便趁夜黑风高,灾民睡熟,手起刀落,血溅当场,随后,便将尸身随意丢没在比人更高的、随风疯长的草甸里……

司徒流云以为尽数杀完便能缄默其口,然,官兵中还有良知,有正义,待他到了扬州,一一供出司徒流云当年行径,亦有游医从尸堆里救活三五个灾民,几人在扬州重新安家,拜游医为大哥,互相称兄道弟,他们人人皆可告发司徒流云,待再觅得那十余人埋骨处,便是人证铁证俱在齐。

司徒流云对上猾吏能欺,一言涉虚妄,对下剥民身上帛,夺民口中粒,虐人害物,敲剥骨髓,视为当然,他不吃人,然,比吃人更骇人。如此桩桩件件,罄竹难书。

薛岭之好似滚油煎、烈火烹,清泪涟涟,他素来提笔蘸墨文章挥笔而就,唯独这封密疏难以写就,他只觉下笔重千金,一晚写写停停,仍难以描述当年惨状之万一,仿若那声声悲泣和痛斥,全在耳边游荡,婢女颜回端来的吃食,仍摆在那里,他心中凄然似断肠,实在难以下咽。

夜深了,灯芯烧得太久,轻轻炸开一声,薛岭之拢了拢披肩的衣衫,继续写写停停,窗外青竹消瘦,随风摇曳,一声怪异猫叫,惊得他浑身一凛,手上便失了轻重,墨团一晕而开,又只得重写。

夜,越发地深了。

翌日辰时一刻,平康坊,霓裳楼。

婢女颜回从楼主白之绍手中拿了钥匙,给薛岭之端来朝食。

颜回开了门,只见薛岭之伏倒在方桌之上,手仍保持握笔姿势。颜回只当是太过疲倦,睡得稍沉,便走过去唤醒,唤了几声,亦不见薛岭之应声,颜回便放下乘盘,正当伸手去推之际,才惊觉薛岭之黑袍已被血迹染浸,血液顺着背部伤口而下,在脚下形成一小片干涸的黑痕,薛岭之他,早已没了气息。

隔了须臾,颜回才回过神,惊恐接连退后几步,随即惨叫着跑了出去。

听闻惨叫,霓裳楼众人随即赶来,此时,走道已围了些花娘和胭脂客,他们皆是歇息在主楼二楼客房,循声而出,但因霓裳楼规矩众多,花娘各个训练有素,一时之间,他们并未靠前,只敢站在飞桥上遥遥地瞧个究竟。

白之绍听闻颜回回禀,立即变了脸色,先是暗中吩咐一名游侠,速去告之萧、崔二人,一路三步并两步急急赶到,却又换作风流潇洒姿态,轻摇折扇,轻描淡写笑道:“不过是墙角有鼠,你便如此惧怕,惊了恩客,如何是好?”旋即抱拳示意众人:“各位,这小楼年久失修,平日忘了修缮管理,倒有了不速之客,各位快回,莫脏了眼睛,扫了雅兴,待结账时,给各位打个折,聊表今日歉意。”

幻纱、伊真、璃香亦站成一排,挡住众人视线,幻纱冷冷逐客:“各位请回。”

这些胭脂客多数还未起床,本就惺忪,听闻是鼠,本就不愿眷恋,白之绍又眼风一凛,各位花娘立即心领神会,纷纷拉着自家恩客说话。

天气渐渐暑热,多数花娘穿的本就薄如蝉翼,轻若云雾,有的故意拉下,露出香肩玉肌,有的用披帛绕了恩客脖颈一圈,将他拉回视线,眼中只瞧得见自己,有的媚眼如丝,掩了嘴附在恩客耳旁说了什么,恩客便满面春红,连连点头,迫不及待与之回房,再共赴巫山。

不消片刻,便只余下白之绍与幻纱等人。白之绍随即踏进房间,风流倜傥荡然无存,冷声令道:“关门。”

幻纱立即从里反锁此门。

白之绍眼角一扫,旋即发现屋里有东西不翼而飞:“少了东西。”

璃香不懂便问:“是什么。”

幻纱答:“薛岭之从不离手的包袱。”

“那里面是什么,如此重要?害他被杀人灭口?”

“铁证。”白之绍吐露两个字,掷地有声。

萧如海虽从未透露,薛岭之此番回长安目的为何,亦从未透露,薛岭之随身之物是什么,但白之绍早已看透。如今,薛岭之死在霓裳楼,怕是高坐龙椅的那位怪罪下来,金吾卫倒戈相向,将罪责推到霓裳楼身上。他虽不怕事,但是委实怕麻烦和栽赃。

“楼主。”幻纱突然疾呼,打断白之绍思路,眉头紧皱,指道,“你看。”

白之绍走过去,随着幻纱扒开的衣衫裂口一看,才发现薛岭之的伤口,旋即明白:“那个道士?”

“是的,和那日道士上的伤口如出一辙,应是同把凶器所为。难道真是司徒流云畏惧薛岭之,派人来暗杀?”

“可是道士与那张司徒流云,与薛岭之之间,又有何关联……”饶是足智多谋如白之绍,也一时揣测不出,便将折扇击中掌心,来回踱步,正在冥思,璃香又喊道:“楼主,你不觉得这个门很奇怪吗?”

璃香好容易独自发现一处诡异,为求表现,插嘴说道:“这门完好无损,霓裳楼虽歌舞不休,丝竹不绝,但我们武功皆不俗,亦无一人听见任何破门声,眼下,便只余下一种可能……”

“这门是薛岭之他自己开的。”白之绍不是没有发现,而是待颜回禀报之时,他便猜到这种可能,他重新打开折扇,说道:“看来事到如今,关键是搞清他是给谁开了门。”

“给谁?霓裳楼里还能有谁?”伊真打了个哈欠,为美梦破碎而皱眉,说道,“或许薛岭之虽为官刚正不阿,但也好美色,昨夜里,便给某位花娘开了锁,引进门。”

“不,”白之绍旋即否道,“他不会。霓裳楼已在平康坊数年,我拢共只见过他两次,但见他滴酒不沾,红颜不近身,全身僵直,摆明抗拒,只是为了某些缘由,无法推脱罢了。”

说罢,外面响起行走间冷甲碰撞之声,白之绍旋即吩咐幻纱:“开门。”

幻纱刚一开门,崔慕白便不客气地闯了进来。

听闻薛御史出了事,崔慕白惊出一身汗,来不及等到萧长官,便先火急火燎赶来。

白之绍先告知一番发现,崔慕白正拧眉倾听,却见璃香满场踱步,到处勘察,他本就心烦意乱,又见璃香如青蝇般,挥之不去,瞧她故作深沉,一副断案如神的聪明样。

崔慕白见璃香挪步至茶床旁,跪坐下去,盯着东西发呆,他的目光顺着跟过去,只见茶床上放着茶炉、茶合、茶碾……和两个茶盏。

两个……崔慕白双眼骤然放亮,显然,薛岭之不仅认识此人,还曾烹茶邀请此人同饮。

正当他如是想着,却见璃香忽然出手,端起客座的那一杯,崔慕白还来不及拦下,璃香已大咧咧地一饮而尽,并认真评价道:“还是热的。”

崔慕白跨步上前,一把捉住璃香手腕,抢过茶盏,横眉冷对道:“霓裳楼为何有你这般人?心思粗糙,不堪入目。”

“我只是想确认温度,推算两人见面时辰。”璃香虽被点醒,知自己犯了大错,但面上稍许挂不住,便撅着嘴,与崔慕白争论。

“确认温度,摸一摸盏壁亦可知。”崔慕白分明气不过,便诚然不让。

“那我眼下就是喝了这茶水,你又能待我如何。”璃香扭过头,气鼓鼓抛下这话,便不再看崔慕白。

见两人又斗嘴不停,伊真忍不住扶了扶额,白之绍见崔慕白欲张嘴,猜他定是说将璃香带回金吾卫府衙审问,便截住他的话头,摇扇打断道:“欸……崔大人何至怒至此,我倒是觉得璃香说的没错,茶水还是热的,说明那人离开不久,如若你现在去寻,说不定还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白之绍亲自陪伴四姝长大,知晓璃香虽是粗枝大叶了些,但生性活泼烂漫,心中亦有大义,学武虽也是为了护他周全,可她始终畅想有一天能行走江湖,锄强扶弱,留有她女侠大名。所以,方才他故意提到“你”,便是想让崔慕白将心思转向寻人,放过璃香。

果然,崔慕白无心再管璃香,立即向白之绍讨要今日霓裳楼所有进出人员名单。璃香还稍显遗憾,未能尽兴,硬是把想好的话语给生生憋了回去。

白之绍却早有准备,让幻纱将名单递过去,说道:“你来之前,我已派幻纱去取来昨今两日,连同霓裳楼两个后门进出人员,亦在此列。”

崔慕白见白之绍步步先手,反倒生疑,名单到手,却未看上一眼,而是眯起眼,细细审视起白之绍来。

他与白之绍认识不过半月,不像崔长官、沈大人一般,已与霓裳楼经历过风雨曲折,交情从前尚浅,眼下疑虑更深,薛岭之这么重要的人刚到霓裳楼一晚,偏偏就死了,这个霓裳楼花娘偏偏又破坏了证据,他还没分析出什么,这个白楼主早已分析个遍,不仅步步先手,刚刚还故意把话题往这名单上引,他怎知这名单是真是伪,虚虚实实,怎能分辨,白之绍此举,怎么看,都更似浑水摸鱼。

想及此,崔慕白把名单往怀里一揣,得了便宜,却反口说道:“薛御史莫名惨死,霓裳楼难脱干系,劳请白楼主与我走一趟,去金吾卫府衙喝杯茶吧。”

虽白之绍早有所料,但他无意起争端,便婉拒道:“我一贯只喝得来幻纱泡的茶,旁的,都入不了我的口。金吾卫的茶,我就不喝了。”

崔慕白把手缓缓按在剑柄上,给白之绍最后一次机会:“这么说,白楼主,是不喝了?”

白之绍见崔慕白恩将仇报,也不再顾及萧、沈二人,手中扇在空中旋开,画了个圈,再伸手接住,以扇为器,说道:“不喝。”

语毕,崔慕白便抽剑向白之绍袭来。崔慕白攻势横冲直撞,毫无章法,全是乱砍泄恨,白之绍则是招架退避,单手应对,还游刃有余,轻灵宛如游龙。见白之绍如此避让,崔慕白更加气恼,砍得不管不顾,一旁桌椅接连被打翻在地,屋内一塌糊涂,璃香大惊失色,高呼道:“现场,保护现场!”白之绍眉目一凛,以扇挡剑,并逼近崔慕白的脸,灼灼反问道:“我难道会未卜先知,提前知晓你们会带薛岭之来找我?若金吾卫执意认定我是凶手,你便是我同谋”语罢,便提神聚力,一把将崔慕白推开,崔慕白一下子泄气,不免原地怔忪,白之绍说的没错,带薛岭之来霓裳楼,确实是他们临时起意。

崔慕白讪讪收回手,握剑向白之绍郑重抱拳,歉意道:“是我思虑不周,望白楼主大量海涵,莫要生罪。”

白之绍亦捏扇回以抱拳:“好说。”

崔慕白收剑回鞘,将名单仔细揣好,无颜继续逗留,便别了霓裳楼,回了金吾卫府衙。

回到府衙,崔慕白便直奔萧如海而去,两人站在无人角落,崔慕白才禀了今日之事。

萧如海听得青筋直冒,牙龈渐碎,半晌,才怅然道:“金吾卫,离覆灭不久矣。”

八仙宫灭门一案后,金吾卫内部怨声载道,甚至有人连夜逃出城,宁愿做个通缉逃兵,亦不愿束手待毙,收到圣人密诏之时,他们还曾雀跃欢喜,以为能以此拯救金吾卫于万一,却没想,竟是加速了金吾卫覆灭。

听闻萧长官言至于此,心中满腔抱负还未实现,便要灰飞烟灭,崔慕白心下茫然,却仍不死心,问道:“长官,此事,可有一线转圜?”

萧如海摇摇头,低声道:“明日,且等明日,待我上报了圣人……你要是,怕了,趁今夜逃出城,还能……”萧如海此等身份地位,能说出此番话,已是艰难痛心,他说得断断续续,明明不日前,他还处罚过危言耸听的属下,从前还能义正辞严,以为只要心怀忠诚,尚有转圜之地,可不过寥寥数日,他已游说属下快逃。呵,造化如此弄人。

“长官,那你呢。”崔慕白听明白了,他们命悬刀上,只待明日萧长官禀了薛御史惨死一事,圣人怒意滔天,便会裁决他们。长官示意他可以逃命,可他呢。

“我?”萧如海惨笑道,“那日,就该是我进那大理寺狱去。你还年轻,刚进金吾卫,不值当……”他沉沉拍了拍崔慕白肩膀,郑重道,“小崔,你我相逢有时,但终须一别,你我,今日,就此,别过了。”说罢,萧如海狠心转身离去。他步伐沉痛缓慢,像是片刻之间,苍老了十岁。

崔慕白憋住眼泪,大喊:“长官……”

萧如海摆摆手,示意这世上已无萧长官了,有的,只是个戴罪之身的罪臣萧如海。

崔慕白见萧如海让他逃命,他却是不肯,身为金吾卫,若是要死,也要站着死,萧如海已认命,他却不肯认。

崔慕白拿出怀里方才还未来得及上交的名单,心里有了主意。

他换了常服,便走出府衙,开始按名单排查可疑人员,虽不见得立即有成效,但总归不是坐以待毙,何况,只要尚有一丝可能,他便不会妥协放弃。

丑时,宣阳坊。

名单虽长,崔慕白已排查十余名人员,正欲前往下一处,却忽然听见耳畔一阵风声擦过,他抬头一望,忽见左面屋顶上人影一闪而过,竟是个头戴帷帽的女子正锦衣夜行,崔慕白心疑有他,便施展轻功,悄无声息地跟在了后面。

顷刻之间,两人便奔出了二三条街,只是崔慕白脚踩到一片碎瓦,清脆有声,引得前面女子回了头。

璃香只瞧见一条人影死死追来,将脚下生风,将崔慕白引到一个空旷平地,自己却躲在一个摊子下面,委身藏住,待崔慕白左右顾盼,疑似跟丢了,她先是甩出一鞭,直接将崔慕白双腿紧紧缠住,只要稍加用力,便能将他撂倒在地。

崔慕白虽是习武之人,听风辨位功夫炉火纯青,但心中纷杂,才给了璃香可乘之机,本已做足准备,对方却迟迟没有施力,反而是将鞭子收了回去。

待对方走出来,帷帽帽帘被一双葱玉一样的柔荑撩起,露出一张俏皮生动眉眼,说道:“是我。”

崔慕白借着月光认出了这张脸,惊道:“璃香。”

见除了崔慕白,四下并无他人,璃香怒气冲冲,瞪着崔慕白,没好气地问道:“堂堂金吾卫,却是宵小之徒,跟了我四五条街。”

见是璃香,崔慕白放松下来,一时兴起,想与这牙尖嘴利、倒打一耙之人好好说道说道,便双手抱剑,故而厉声说道:“大唐律例,宵禁后严禁出入坊门,今夜你私自出坊,被抓个正着,按律,笞打二十杖。”

“区区二十杖,”璃香皱了皱鼻子,承了下来:“我受就是了,只是璃香敢问崔大人,倘若今日我不是霓裳楼花娘,而是某位高官权贵,”璃香往前走上一步,“是某位郡主,”又走上一步,“哪怕只是她身边的小小宫女,”再走上一步,“崔大人是敢拦还是不敢,”璃香再往前走上一步,“是杖责还是不杖?嗯?”

璃香占理,便盛气凌人,她边说边缓步逼近崔慕白,为的就是瞧清崔慕白的尴尬嘴脸,说到最后,她离他只有三拳距离,偏偏还不依不饶,叉起腰仰起脸,盯得目不转睛。

随着那声“嗯”字从鼻间溢出,如璃香所愿,崔慕白登时红了脸。璃香说的并无道理,倘若一味只按规矩行事,他早就在金吾卫混不下去了。所以,他也会偶尔也会睁只眼闭只眼,悄悄放行。可他红脸,却是因为,她离他,如此之近,近到他能看清她睫毛如鸦羽,看清她耳畔有颗小痣,看清她上翘着嘴角,正喜不自禁。他亦能闻到她身上有幽幽香气,非兰非麝,更不是寻常脂粉,如此好闻。

赢了崔慕白,璃香心情大好,大方相告:“你也别杖责我了,我可是来帮你的。”

此话一出,崔慕白犹疑听错:“帮我?”

璃香解释道:“我帮霓裳楼,免得你又怀疑楼主,帮了他自然也是帮你咯。更何况,”璃香扭捏一下,又坦然道:“今日,我无心破坏了案发现场,更应尽力协助破获此案才是。”

见天上凭空掉下一个帮手,崔慕白尤为开心,问道:“那你忙活了一晚上,有何线索?”

璃香便如竹筒倒豆子,劈里啪啦,全都一股脑说了:“今日,你走后,白楼主曾提过,昨晚,是雨夜,有闪电,他借着光亮,曾见过一个形迹可疑之人,此人应是一路尾随而来,目睹了你们来了霓裳楼。而昨夜子时三刻,亦有几个生人来过霓裳楼,他们一不点花娘,二不赏舞,三则饮酒时明显心不在焉,形迹可疑,来得又晚,却待到今早卯时一刻才离开,楼主特意暗中瞧过他们长相,薛岭之出事后,楼主也回想过,只是虽然他有过目不忘本领,但昨夜天色暗沉,光亮也是稍纵即逝,他实在无法辨认,那几个生人里,是否就有雨夜之人,而且就算有了名单又如何,平日里,总有些胭脂客是偷偷摸摸逛青楼,用假名假住所打发我们是常事,倘若有心欺瞒,就算你来回查上三遍,也不见得能查出个什么。”

“难道,你也劝我就此作罢。”崔慕白一时皱眉,仍不愿放弃。

“不啊,”璃香瞪大杏眼,疑惑道,“我明明说的不见得能查出个什么,可是也可能,能查出个什么呀。”

“你倒是生性乐观。”

“彼此彼此。”

两人第一次统一意见,相视而笑后,两人一前一后,由崔慕白带路,继续在屋顶飞掠。

只是,正如白之绍推算一般,他们两人结伴查了几个胭脂客,皆是一无所获。一番下来,璃香有些泄气,崔慕白看在眼里,连忙安慰:“我们倒也不是一无所获,如此一来,反而证实了那几人确实存疑。”

五更三时,街鼓声再次响起,街上行人、马车渐多,摊贩亦纷纷支摊。

见两人已奔波一夜,崔慕白劝璃香早点回家休息,璃香却站在一个胡饼摊子前走不动道了。她头一偏,向崔慕白摊出了右手:“崔大人,璃香跟了你东奔西跑跑了一路,早就饥肠辘辘,崔大人可否行行好,给璃香一点钱买胡饼吃,”璃香见崔慕白闻言未动,本想算了,却又见刚出炉的胡饼面脆油香,芝麻满身,太过诱人,她吞了吞口水,厚着脸皮问道:“大人,不会这点小钱都舍不得出吧。”

依旧是璃香惯用的倒打一耙,闻及此,崔慕白终于不知可否地笑出声,单手解了钱袋递了过去:“今日崔某请客,璃香姑娘随意吃,随意买。”

“好嘞。”璃香倒也不客气,吃得满口流油,转头又买了以干枣、胡桃瓤为心的蒸饼,以椒、豉为酥,裹以羊肉的古楼子,还有那掺了果干与水果的奶粥,等她怀中抱不了了,才反应过来,终是不好意思了,对着崔慕白娇俏一笑。

崔慕白淡淡地笑,心想,上天也算是眷念,死前的这个清晨,倒是挺舒服的。

霓裳楼前,两人告别,璃香吃食太多,干脆唤来伊真、幻纱一同进食。

实在是多,幻纱皱眉问道:“哪里来的?”

“崔慕白买的呀。”璃香又觉不妥,改成了“崔大人买的”,又将夜遇一事一五一十讲与两位姐姐听。

伊真想起前夜,崔慕白只关问璃香一人,心中一笑,看破说破道:“幻纱,如此算来,那个叶护,在长安待了多久呢。”

“不过一秋。”

“准确说来,是一秋未过,草原上派人来请,他便回去了。”

幻纱和伊真一唱一和,继续说道:“叶护始终是草原上的人。”

“没错。”伊真附和道。

“你们在说什么呢,为何突然提到那小叶护。”璃香只关心美食,哪里还听得明白她们想说什么。

“你与他想要重续旧缘,实在是难,眼下,有个崔慕白也挺好的。”

“可他也是弟弟。”璃香瘫在椅子上,叹了口气。

“可他会留在长安,会一直在长安。”天气太热,伊真胃口不大,吃了几口蒸饼,便起了身,离开前,轻抚璃香肩膀,“我看好他。”

“我也是。”幻纱随之也离开,只留下璃香一人大呼小叫,“你们看好他什么?欸,你们怎么都不吃啦?这么多,我一个人吃不完啊,好不容易宰了他一顿,欸,你们怎么不赏脸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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