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的季兰姿容娴雅,神情萧散,鬓发如云,肤理流香,弓弯纤小,腰肢轻细。季兰闲时专心翰墨,善弹琴,尤工格律。季兰白日就在观里做知客,她当值之日,观里来上香火的人特别多。扫地的道姑反倒是不乐意这一地的口水。年轻的香客看着知客傻傻地笑,季兰一个秋波,这些男人们就失魂落魄地出了道观,到下次烧香的日子再来。
季兰却从来没有将这些凡夫放在心上。每到中午时分,季兰就常常一个人独自撑着一个小船在观前的剡溪里抚琴。春天来临,繁花似锦,空气都新鲜得令人陶醉。
那日季兰正在弹奏古曲《湘妃怨》,季兰一边弹奏,一边唱了起来:
落花落叶落纷粉,终日思君不见君。
肠断断肠肠欲断,泪珠痕上更添痕。
—片白云青山内,一片白云青山外。
青山内外有白云,白云飞去青山在。
我有一片心,无人共我说。
愿风吹散云,诉与天边月。
携琴上高楼,楼高月华满。
相思弹未终,泪滴冰弦断。
人道湘江深,未抵相思半。
海深终有底,相思无边岸。
季兰的琴声,如鸣佩环,余音袅袅。歌声如泣如诉,婉转动听。季兰隐约感觉有人在注视着自己,一抬头果然看见溪边一个脚穿草鞋器宇轩昂的青年才子,站在岸边向自己招手。
季兰把船划了过去,只听得男子在岸边说道:“仙姑可与在下借船一游?”
季兰抿着嘴,含笑不语,却把船靠在了男子脚下。男子上得船来,面对着季兰坐下。男子说道:“在下朱放,敢问仙姑尊姓大名?”
季兰取笑道:“恩,猪放,别家都是圈养,就你家放养。”
朱放听了,也不生气,笑着问道:“仙姑刚才弹的,可是《湘妃怨》?”
季兰点点头,笑着看着朱放。朱放好奇地道:“只是这词在下未曾听过。”
季兰嫣然笑道:“这是我依曲新填的词。”
朱放赞叹道:“好一个:人道湘江深,未抵相思半;海深终有底,相思无边岸。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要是在下,就算熬白了头,也填不出这般美妙的歌词。此诗不应人间有,只是天仙下凡间。”
朱放看似无心的马屁说得十分的真诚,只是这马屁着实拍到了季兰的心里。二人就在溪中弹琴论诗,扶膝大笑,一转眼夕阳西下,倦鸟归巢。
朱放眼看不得不离开,却十分的不舍,于是俯下身子,用手指在溪水上写下一首诗:
古岸新花开一枝,岸傍花下有分离。
莫将罗袖拂花落,便是行人断肠时。
季兰知道分手的时间已到,于是静静地将船划到岸边。朱放纵身一跃,先上了岸,伸手去拉季兰。季兰也不回避,大方地将手放到朱放手心。朱放轻轻一拉,季兰就上了岸。
朱放握着季兰的手依旧不肯放开,依依不舍地问道:“朱放今日一见仙姑,今生都是难忘。仙姑就不怜惜那苦命的朱放,这掉了的魂,日后去哪里找回?”
季兰眼看自己一下就征服了朱放,开心地笑道:“看你还算诚心,我就应了你。若问卿从何处来,玄真观里兰真人。”
朱放摇头笑道:“世间哪有仙姑这样的佳丽,我只当卿天上来。”
从此朱放常常来道观看望季兰。季兰还常常跑出来,二人手握手一起到处闲逛,一起下酒馆,一起喝酒吟诗,一起在星光下奔跑,常常很晚才回到观中。
季兰与朱放的恋情很快传遍了剡县,一时间让多少青年才俊断了念想,不再去分析自己娶了季兰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少。光阴似箭,岁月不留,转眼一年过去,朱放收到诏命,出仕江西节度参谋。
朱放仰天大笑,买了两坛好酒,一坛一口灌下,翻身上马,拎着剩下的一坛酒要去把这天大的好消息告知季兰。好一个春风得意马蹄疾,这马跑得太快,自然脚不沾地,脚不沾地难免乐极生悲,朱放只听得砰地一声巨响,晕晕乎乎地就撞上了路边的一个水果摊,那受惊的马一脚就将卖瓜的老翁踩得瘫倒在地。西瓜碎了一地,红通通的就像是满地的鲜血,吓得朱放立马就酒醒了过来。
眼看这官还没有上任就做不成了,朱放在玄真观里放声大哭。季兰默默地打开拿起一个首饰盒,里面不过是些她母亲留给她的物件。季兰当卖了这些首饰,凑了二百两白银,送给通判。这有帽为官,无帽为民,两口为官,一口为民。通判带上官帽,一本正经地开了金口:“朱先生是剡县名士,又将出仕江西节度参谋,乃剡县之荣耀。请朱先生放心,我身为通判,定会严查事实,绝不放过一个坏人,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给剡县百姓一个公道。”经过官府严密的调查,迅速还原了事件真相。
原来这老翁本有间隙性失心疯,隔几日就会迷糊一阵。那日老翁犯了病,一头撞到了朱放的马肚子上。恰好朱放骑的是一匹难产生下的马,母马生下它不久就死了,被马群其它母马养大。此马胆甚小,一下受了惊吓狂奔,把朱放也吓得不轻,回去就恶寒发热生了病。但老翁这一撞,虽然瘫了半边身子,失心疯却从此好了起来,再也没有犯过,也算因祸得福。朱家非但没有要求老翁赔偿自己所受的惊吓,还体恤老翁家贫,送上纹银五两。两家人虽然贫富有别,贵贱不同,但此事却互敬互爱,其乐融融。丧事转眼就成了喜事,二人签字画押,就此结案,并上报州府,张榜表彰。
经此惊吓,朱放虽然舍不得季兰,却也恨不得分分钟离开剡县。朱放与季兰手握着手,依依惜别。从此鸿雁传书,两地相思。季兰思念之余,提笔写下《寄朱放》:
望水试登山,山高湖又阔。
相思无晓夕,相望经年月。
郁郁山木荣,绵绵野花发。
别后无限情,相逢一时说。
朱放不能放。放出去的猪,终究会越来越野,最后变成一只野猪。日久天长,朱放的信函果真是越来越稀少。终于有一日,季兰收到朱放的信:
喜相逢,恨别离。
既然快乐不在,
何不彼此放过?
朱放说他每日思念季兰,十分的痛苦。快乐已成过往,何必折磨彼此,不如放过对方,各自安好。究竟什么是折磨,男人就这么怕被人折磨?季兰想不明白。
妙一真人眼看季兰日渐消瘦,于是对季兰说道:“姑苏城外的玄真观下院住持真一上人上月刚刚羽化,你到姑苏修行去吧。”
季兰于是收拾了行李,离开剡县这个伤心之地,来到那繁花似锦的姑苏。
春闺怨
李冶
百尺井栏上,数株桃已红。
念君辽海北,抛妾宋家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