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结束,不出意外江见欢被江苑训了一通,噩耗还在后头,和品牌方沟通之后,那头传来负责人冰冷不带感情的话语。
“账单稍后会发到贵公司,请江小姐照价赔偿,谢谢。”
已经临近深夜了,马路上空荡荡的,连一辆出租车都没有,江苑把她放在最近的地铁站便驱车离开,冷风中,江见欢双手抱臂摸了摸肩膀。
狭小的巷子,路灯前几天坏掉了,空气中萦绕着不知名气味,像是腐烂的垃圾混杂着动物尸体,江见欢走进一栋黑漆漆的老旧建筑,如同走入了一只蛰伏着的怪兽口中。
巨大的黑盒子里面亮起了一盏微弱灯光。
很简陋的一室一厅,看得出主人已经极力的布置过,只是依旧不掩底子里的粗糙和破旧。
相比方才盛大的宴会秀场宛如两个世界,一个光鲜亮丽,处于云端。一个老旧肮脏,踩在尘土里。
也正如她和他。
江见欢躺在床上,呆呆望着头顶天花板,脑中回放的都是那句不含任何感情的话语。
“不认识。”
——不认识。
他说不认识。
苏末没有情绪的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比以往更剧烈的疼痛自胸口传来,江见欢蜷缩起身子,从旁边床头柜上的小瓶子里倒出了两片安眠药。
第二天上班,她已经和往常无异。
秀场收尾工作琐碎忙碌。把服装干洗整理好归位,处理新品上市的事项,江见欢接到电话时,正对着一堆数据头昏脑涨。
“见欢,把这期余色系列的那件西装外套送到苏末工作室,给他助理就好了,号码稍后发到你手机上。”
江见欢一惊,连忙出声。
“江姐,我……”
嘟嘟嘟……
她话还没说完,那头就不由分说挂断了。
很符合江苑的性格。
江见欢放下手,无奈叹了口气,慢吞吞地收拾东西站了起来。
iro这个品牌和苏末有过两次合作,说是合作,不过是苏末穿过几次他们家的西装,还是巴巴送上去赞助的。
听说昨天的发布会早就邀请过苏末,但他以行程没空拒绝了,结果临时却不知道什么原因又突然过来了。
江见欢始终记得那个画面。
有闪光灯不停打在他身上,男人面容清俊,五官依旧是精雕细琢的漂亮,眼中蕴藏着淡淡的疏离,仿佛隔着层屏障,谁也进不去。
他从门口走来,始终被人群簇拥着,头顶巨大的水晶灯璀璨刺眼,他就像站在高处,光芒万丈。
只一眼,江见欢就被刺痛般垂下眸子,心口的疼痛压得她喘不过气,没等缓解过来,手中红酒被打翻,狼狈不堪的模样,再抬起头,便看见了苏末。
真是糟糕透顶。
见到前男友时,没有光彩照人,自信从容,美艳不可方物,反而是呆呆傻傻,红着眼圈,身上还穿着一条满是酒渍的脏裙子。
抵达苏末工作室楼下,江见欢拨通了他助理的手机,里头的那道男声似乎忙得不可开交,吩咐她直接上楼,便径直挂断了电话。
江见欢看着手中黑掉了的屏幕,呆了一瞬,深吸一口气方才鼓足勇气提步。
苏末的工作室很低调,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有两层独栋小楼,灰色冷感的色系,周围空地都被圈下来做了绿化,安静得有些过分,看起来和普通的住宅没什么两样,只是森严的门禁透出几分冷肃。
江见欢终于见到了“忙得不可开交的”李飒,面前是一位相貌平平的年轻男人,皮肤有些差,看起来像是经常熬夜。
两人来到一间待客室,三面都是玻璃做的,上头有磨砂,有一堵花纹不同,外面要很靠近才能看到里头的人。
李飒健谈得有些可怕,从这件西装一直聊到了江见欢的身上,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江小姐才回国一个多月吗?难怪看起来很特别。”
“啊……”江见欢有些茫然,又被引入到了一个新的话题。
“气质就像是在国外生活过的。”李飒俏皮地说,江见欢眨眨眼,礼貌性笑了一下。
也不知道聊了什么,感觉大部分时候都是李飒在说她在听,从苏末工作室出来已经是一个小时后,江见欢有些松了口气,又有种说不出来的失落,她从包里拿出手机,准备打车回去公司。
铃声乍然响起,熟悉的旋律伴随着震动,屏幕上显示出三个字,沈在喜。
江见欢抿了下唇,接通,嘴角不自觉拉成了一条直线。
“喂?在喜哥。”
“见欢,最近怎么样?”
“一切都好啊。”她故作轻松地笑笑,只可惜那头看不见。
“那江伯父他们呢?”
“爸爸也休养的不错,乡下环境挺好的。”
“那就好。”那头沉默了一下,仿佛在思考什么。
“见欢,如果有事情记得第一时间找我,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你的哥哥。”
“嗯!”江见欢微微仰头,努力地绽放出笑容,灿烂得连她自己都分不出真情假意。
“我会的,谢谢在喜哥。”
“我们之间还客气什么……”
直到电话挂断,江见欢嘴角的笑意都还未下去,她低头摁着手机,慢慢收回笑容。
车子很快来了,载着路边的人扬长而去,很快没了踪影,不远处,独栋住宅的二楼落地窗帘被拉上,后头的那道身影被遮挡在后头,渐渐看不见。
江见欢连续几天回家,都在楼下看到了那一辆毫不起眼的黑色车子,不远不近的,刚好停在她每天上下班的必经路口,车门窗户都关得死死的,完全判断不出里面有没有人。
她有些警惕,每次经过时都特意绕得好远,和那辆车子保持着安全距离。
在iro的工作渐渐上了正轨,因为上次走秀的圆满完成,江苑算是认可了她的工作能力,渐渐一些专业上的事情会放手交给她去做。
江见欢大学学得是美术,刚到国外那会江新给她安排的也是美术专业,后来江见欢自己转了服装设计,三年完成了学业,如果不是出了那件事情,她大概会在国外找到公司实习,等在国外有了名气之后再考虑回国。
iro的面试一向很严格,江见欢能在数百名的求职者中间杀出重围,被看中的就是在国外时待过几家知名服装品牌的实习经验,而这一切都得益于沈在喜的安排。
江家还没有破产时,和沈家是邻居,两家父亲是世交,房子也买在了一块,相邻的两栋别墅。
两个小孩从小玩到大,就连名字都是一起取的,一个见欢,一个在喜。
江见欢从记事起就跟在沈在喜后面玩,迈着小短腿一口一个哥哥,羊角辫一荡一荡得,红扑扑的脸颊格外可爱。
——这是据沈在喜回忆的。
两人年龄相差了三岁,从幼儿园到小学初高中,他们一直未曾分开过,后来江见欢上了大学之后,沈在喜刚好毕业出国留学,也是那个时候,她认识了苏末。
自江家出事以来,周围的亲戚朋友都是避之不及,唯有沈家一如既往的帮衬,也全靠他们,让江见欢这几年过得稍微没有那么凄惨。
想到这些往事,心头又像是压上了千斤重石,江见欢不自觉已经走到了巷子里,今天依旧是加班晚归,而才修好两天的路灯,不知怎么又坏掉了。
这边好像有人专门偷电线,上头抓了几天无果之后,干脆放任发展,路灯坏了也拖着不修,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了走这条昏暗的巷子。
幸好外头还有灯光能照进来一点,让狭窄小巷显得不那么阴暗。
远远看见前头依旧停着那辆黑色车子,江见欢打开手机照明灯,暗自提起心神戒备,有惊无险的走到楼下,还未松一口气,就听到耳边炸开的熟悉话语。
“江小姐,这个月的钱怎么没到账,兄弟们只好亲自上门来问你要了。”
江见欢手一抖,手机差点掉落在地。
她抬头看着面前空地上站着的那四五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强装镇定。
“这个月弄坏了公司的一件衣服,钱赔了,下个月一定准时还给你们。”
“那可不行。”为首那人不假思索的回答,上前一步,脸上浮起恶意的笑容。
“钱是一定要准时还的,如果没有,江小姐可以考虑做点兼职什么的……”
他伸手往江见欢脸上招呼过来。
“江小姐长得这么漂亮,要挣钱当然不难,如果没有门路,我倒是可以给你介绍介绍……”
江见欢沉下眼,一把打掉了他的手。
“我说了下个月钱会还你。”
气氛一瞬间变得紧张起来,方才的故作轻松不再,假装斯文的人露出底下真正本性。
“妈的,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
男人粗言秽语,老练地抓住她的头发,江见欢矮身躲开来,一脚往他胯下踹去。
耳边骂声快要冲破天际,几只手同时招呼了上来,江见欢不要命的往外跑,黑夜中,喘息浓重,心跳声快要蹦出来。
“草,给我抓住那个小婊子!”
身后脚步声纷至沓来,带着压迫和煎熬,像是踩着人的心上,江见欢脑袋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被他们抓住。
路过那辆熟悉的黑色车子时,她已经完全没有了感觉,也忘记了以往的远远避开,几乎是从后视镜旁边擦过,脚步声仿佛已经静在咫尺。
“哐当。”
那辆悄无声息的车子门被打开了。
身后的男人们纷纷停驻脚步。
“三分钟前,我已经报警了。”
黑夜中,一把熟悉的嗓音,微沉,依旧是化不开的冷感,甚至还增添了几分凛冽。
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站在车旁,面色沉静地举起手机,上面清晰显示出了通话记录。
对于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其他人都是懵的,但屏幕上那几个熟悉的数字充分揭露出此刻形势,为首那人唾骂了一声。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报警也没有用!”他恶声恶气地叫嚣,脸上都是故作镇定。完全是因为面前的这个男人周身气质太过于独特冷厉,莫名让人胆寒。
像是没料到是这个原因,男人皱了下眉。
“她欠你们多少钱。”
为首那人报出了一个数字。
“我身上现金不够,这些先给你们行不行?”苏末打开钱包,从里头抽出了一把钞票,追债的那人接过当场吐了口唾沫点起金额来。
江见欢难堪地垂下眼,方才因为奔跑而发热的身体已经变得冰凉,被冷风一吹,莫名打了个寒颤。
“勉勉强强。”男人点完钞票,往手心拍了拍,看向一旁的江见欢,粗着嗓子地威胁。
“这个月就算了,先放过你,下个月记得准时还钱!”
他习惯性伸手过去想推她,被苏末眼神一示意,又悻悻收回,带着那一帮兄弟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巷子恢复安静,令人窒息的夜挤压得胸口沉闷,江见欢低着头,不自觉动了动手指。
“怎么回事?”苏末问,声音从头顶传来,分辨不出情绪。
“爸爸公司破产,欠了很多钱。”江见欢轻声回答。
空气沉默了一下。
“那他呢?”苏末语气有些涩然,好像艰难地开口。
“啊?”江见欢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熟悉的面容和视线,透过彼此的眼睛,时光仿佛一瞬间穿梭过这几年的光景,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
两人不约而同纷纷移开了脸。
“算了。”江见欢听到他低声道。
夜色再次归于安静,她以为就这样结束时,苏末带着嘲讽的声音划破了空气。
“你以前不是挺有能耐的,怎么会被他们追着跑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