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间传闻,当今太子命格太硬,克妻。
他三年间娶了两任妻子,都死了。
恰巧,那两位可怜的女子都是我凌家的女儿,是我的姐姐。
二姐尸骨未寒,我还在府内为她长跪祈福。
皇上赐婚的圣旨却又已送到凌家了。
罢了。
我拢了拢鬓发,换上新裁的衣裙,再在唇上点一点艳红的胭脂。
现在该轮到我去当太子妃了。
1.
闺房中,母亲紧紧握住我的手,泪眼婆娑:“你真的要去太子府吗?”
我微微一笑,拿起镜子,欣赏着镜中女子的美貌:“娘,你也知道对方是当今太子。就算我不愿意,又能拒绝吗?”
此时,太子楚既安的迎亲队伍已经抵达凌府门口,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然而,凌家却鲜有人真心欢喜。
母亲咬着嘴唇,强忍着眼泪,却依旧紧紧牵着我的手,不舍得放开。
凌家祖训,男儿不纳妾,因此父亲只有母亲一个妻子,她为父亲生下一子四女。
如今,短短三年间,两个姐姐都因太子而丧命。
然而,苍国历代皇后都必须出自凌家,当今皇后是我的姑母。
在太子害死了我的两个姐姐之后,我也必须嫁过去,成为未来的皇后。
父亲正值壮年,却已两鬓斑白。
他叹了口气,说道:“霜儿,你一定要坐稳这个位置,日后你将成为苍国最尊贵的女人。”
然而,我知道,这句话他也曾对我的两个姐姐说过。
可她们都死了,嫁出去的女儿死后回不了凌家的宗祠,未育子嗣的太子妃,尸骨也进不了皇陵。
她们生前和死后,都没能成为苍国最尊贵的女人。
二姐尸骨未寒,皇帝赐婚的旨意便已送到凌家。
凌家世代忠君,不敢不从。
我朝父母跪下,双手伏地,行了大礼:“爹,娘,女儿凌霜承蒙凌家庇护与培养,已是此生之大幸。女儿自愿嫁入太子府,以延续凌家的荣耀。就此拜别父亲母亲!”
母亲别过脸去,偷偷抹泪。
父亲欣慰地点了点头,但目光中也带着几分悲凉。
我回头深深看了四妹一眼,刚刚及笄的小姑娘,眼睛哭得红肿,像两个桃子。
她或许是为死去的两个姐姐而哭,或许是为我未知的命运而哭。
无论如何,我必须好好活下去,不能让四妹重蹈我们姐妹的覆辙。
太子骑在马上,身着大红色喜服,英姿飒爽。
我透过红色珠帘,瞥见他俊朗的面容,这个人将成为我的夫君。
但他曾是我的姐夫,两任姐夫。
兄长搀扶着我出门,低声安慰道:“霜儿,你姐姐们……琴儿和心儿……成亲时,太子并没有亲自来接亲,想来他对你还是满意的,你别害怕。”
堂堂七尺男儿,此刻喉头哽咽。
我却说:“兄长莫要担心。只是四妹已经及笄,婚事可以定了,我看四皇子就不错,也可问问她的心意,只要她喜欢,我们便好好替她打算。”
余光中,我看到兄长扭头看过来,目光中满是诧异。
“霜儿,从古至今,凌家女只会嫁给一位皇子。”兄长提醒我。
我目视前方,说道:“兄长,路在前方,凌家该往前看了。如此荒谬的规则,当真要遵循吗?”
兄长沉默不语,搀扶我的手臂却暗自用力。
他将我送上花轿,大红色的轿帘缓缓落下,又在彻底合上的一瞬间,被他抓住。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我知兄长从不是认命之人,我亦非池中之物。凌家女岂有枉死之理?苍国的天,也该变一变了。
东宫焕然一新,与心儿葬礼时截然不同。
红色的喜气掩盖了白色的凄凉,锣鼓震天的声响替代了哀乐,欢笑声掩盖了内心的悲鸣。
坐在婚榻上,厚重的凤冠霞帔压得我喘不过气,内心却荡漾不出一丝喜悦。
我的两位姐姐也曾坐在这里,如今却命丧黄泉。
披着月光,楚既安身着大红色喜服,金冠玉带,踏入新房。
他喝了酒,眉眼间满是喜色,既矜贵又俊朗。
他修长的手指掀开遮住我面容的珠帘,双眸中暗潮涌动:“凌霜,本宫终是娶到你了。”
2
我冷静地凝视着他,揣摩他话中的深意。
凌家的女儿,无论是琴儿、心儿,还是我霜儿,最终都将成为他的妻子,于他而言,或许并无太大差别。
或许在他心中,我们几人不过是个代号。
叫什么名字也不重要,只要是“太子妃”就足够了。
楚既安那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我的脸颊,指尖在我的肌肤上缓缓游走,带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我忍住不适,任由他流连。
他轻叹一声,再次赞道:“太子妃真是国色天香,世间少有。”
我心中却泛起一丝苦涩。
他或许忘了,我与我的两位姐姐有着三四分的相似,而真正称得上“国色天香”的,应是我的姑母,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
不过此刻,他的眼中只有我,仿佛已忘却了那些过往。
红烛摇曳了一整夜,终于迎来了礼成的时刻。
次日清晨,我与楚既安一同前往皇宫,向皇上和皇后请安。
皇后姑母,作为皇上的挚爱,虽从未有过子嗣,却将太子视如己出,悉心教养。
她母仪天下,风范卓绝,从未对太子有过半分苛责。
我们恭敬地叩首行礼,皇后姑母亲自上前扶起楚既安,随后才转头看向我,带着几分嗔怪:“霜儿,这小子若是敢待你不好,你尽管来告诉本宫,本宫定不会轻饶他。”
我心中却如明镜似的,姑母的话或许只是场面上的客套。
两位姐姐的死因至今不明,她亦未曾插手过问。
如今我又嫁进来,不知她是什么心情?
我勉强挤出一丝羞怯的笑容,回应道:“太子殿下对霜儿很好。”
楚既安随皇上去议政,而姑母则拉着我的手,屏退了所有人。
她的凤眼微眯,带着几分沧桑与深沉:“霜儿,你可知道,为何凌家的女儿必须是皇后?”
我跪在地上,一字一句地回答道:“凌家广纳寒门,门生遍布天下,朝中大半官员皆出自凌家。凌氏为后,可稳天下人之心,保江山永固。”
姑母听后,欣慰地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你知道便好,其余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罢了。”
我抬头望向她,试探性地问道:“姑母是指琴儿和心儿的性命吗?”
面前的女人立即凤眼含怒,指尖因愤怒而泛白,姑母死死盯着我,呵斥道:“太子妃慎言!”
我摇了摇头,继续道:“凌氏女自前朝起便无亲生子嗣,姑母当真甘心吗?”
琴儿、心儿,乃至姑母自己,从小便被教导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妻子、一个合格的皇后。
而绵延子嗣、延续香火,则是她们终其一生的使命。
我的话让姑母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霜儿,不要太贪心,否则会后悔的。”她闭上了眼睛,摆摆手示意我退下。
我匍匐在地,坚定道:“霜儿必定会延续家族荣耀。至于其他的,姑母便不要插手了。”
从嫁入太子府的那一刻起,无论争与不争,都注定会后悔。
但人生在世,总要活得明白一些。
在回东宫的路上,楚既安突然弃马钻进了我的轿撵。
他将我挤在角落,玩弄着我的发梢,看似关切地问道:“母后都和你说什么了?”
“母后说东宫冷清,让我择日给太子挑选几个贴心人伺候。”我如实回答。
楚既安却眯起了眼睛,似笑非笑地说道:“那霜儿你怎么看?”
我摇了摇头,回答道:“你我新婚燕尔,这么快就纳妾恐怕对殿下的名声无益……”
他唇角的笑容刚刚勾起,我便继续说道:“不如等再过两月,这样也好仔细挑选一番,能入东宫的,品行相貌必然都是出类拔萃的。”
楚既安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他瞪着我,双眸中闪烁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然后,他一言不发地下了轿撵,驰马而去。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只觉得可笑。
他这般做作,究竟是为了给谁看?
若不是我两位姐姐出事在先,我怕是真要觉得他对我有情了。
若他真的是深情的,又为何会在三年内娶了三任太子妃?
心儿尸骨未寒,他便已搂着我浓情蜜意。
这份深情,我凌霜实在消受不起。
芳芝姑姑跟在轿撵旁,低声劝慰道:“太子妃您自小聪颖,闺房之趣也是学过的。您明明知道这时候的殿下想要什么答案,何苦要逆着他来呢?”
我垂下眼。
我是知道。
但我偏要这么做。
3
芳芝姑姑是凌府的老人,母亲特地送她到东宫帮扶我。
我只问道:“姑姑,我的两位姐姐这等本事习得如何?”
琴儿和心儿样样出挑,自然是习得极好的。
可她们还是死了。
芳芝一愣,诧异地看着我,再也不发一言。
入夜,楚既安喝得酩酊大醉,推开了我的房门。
我皱眉,却直接被他抵在墙上,他双眼通红。
“给我纳妾,你为何能够这样泰然处之,你我才新婚……”
他眼中的深情,我看不懂,也不想懂。
我看着他,目光清明。
“殿下喝多了。”
他恶狠狠地拽着我的手臂,将我甩在榻上。
一身的酒气让我几欲作呕。
可他的吻密不透风。
“霜儿,你既然嫁给了我,便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你逃不掉的。”
我无神地看着屋顶,突然问道:“那琴儿和心儿也是殿下的鬼吗?”
楚既安的身形一顿,撑起双臂看着我,酒醒了大半。
他问道:“什么?”
我直言不讳道:“殿下还会想起我的两位姐姐吗?”
他捏着我的下巴,半晌不语,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道:“霜儿,你别怕,本宫会护住你,你和她们不一样……”
是吗?
哪里不一样?
值得太子殿下让我与她们阴阳两隔……
次日一早,御赐的补膳被送到了东宫。
诱人的香味遮不住避子药的气味。
凌家藏书阁收藏了全天下所有的名医著作,我自小熟读医书。
摩挲着盛着补膳的汤碗,我笑道:“还烦请公公替本宫谢过皇上。”
说着,我端起来送到了嘴边。
就在汤药几乎触碰到我的嘴唇的时候。
楚既安甩袖,清脆的一声,瓷碗碎了一地。
皇上身边的大太监震惊地看着楚既安,欲言又止。
楚既安道:“是本宫疏忽了,公公莫要怪罪。”
我支着下巴看好戏,突然想到楚既安的那句话。
“霜儿,给我生个孩子。”
那时,我当是太子殿下床笫之间的甜言蜜语。
毕竟凌家势力根深蒂固,如若有了皇子皇孙,岂不是地位更加不可撼动。
此刻,我却不得不怀疑楚既安是来真的。
这场戏似乎越来越好看了。
果然,楚既安被叫去了养心殿。
我则屏退了所有人,跳进了东宫的莲花池里。
这是琴儿溺死的莲花池。
我需要证实一件事情。
琴儿会水,只是名门贵女不以此为荣,所以只有我们几个姐妹知道。
她平生最爱莲花,欣赏莲花高洁之意,却失足溺死在东宫的莲花池里。
我怎会信?
果不其然,我在池底的淤泥里找到了琴儿的足链。
被扯断的痕迹。
我紧握足链,手心掐出了血,这明明是被人在池底拖住,她挣扎的时候扯断的。
哈哈。
心儿也是。
她骑术一绝,兄长牵回来一匹野性未除的狮子骢,年仅十二岁的她只两下就制服了。
可她是在去城外烧香的时候,马儿突然发了狂,被拉下了山崖。
她摔得粉身碎骨,一双美人目满是血泪。
我从莲花池里出来的时候,正赶上姑母带人来东宫寻我。
我旁若无人的将足链系在手腕上,湿哒哒的额发垂落,仿佛从水里爬出来的恶鬼。
姑母瞪大了眼睛,要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我却不以为意,问道:“何事让姑母您这样匆忙?”
姑母咽了一口唾沫,道:“太子在养心殿挨了五十大板,已经昏迷了,你还不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