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举办活动,要小朋友们给大人评分。
五岁的顾晨给了我这个亲生母亲0分,却给了他的林老师一百分。
他给我的评语,是「丑」、「懒」、「胖」。
给林老师的评语,是「温柔漂亮又善良」、「和我爸爸站在一起特别般配」、「真希望小林老师才是我妈妈」。
我把评分表扔到顾以深面前,他淡淡皱眉,云淡风轻。
「西瑶喜欢孩子,晨晨跟她亲一点也正常。」
「与其在意别人,不去好好想想,是你哪儿做的不够好,才让晨晨跟你不亲近。」
我笑了,彻底死心,撕干净评分表,报名救助部队,成了一名无国界医生。
后来,幼儿园举行表演活动,顾晨红着眼求我回去看他弹琴。
我包扎好孩童的伤口,看着他努力挤出的微笑,冷笑着拒绝。
我有很多孩子,而他,没妈了。
1.
喧嚣吵闹的幼儿园里,我盯着墙上大咧咧挂着的评分表,看到最后一行自己的名字,心头一阵酸涩。
这是孩子给父母的评分表,几乎所有的家长都得到了一百分,再不济也是八九十分。
只有我,一个孤零零的「二十分」吊在最末尾,看着格外刺眼。
评语那一栏,别的孩子写了一大段爸妈如何好的话,而我的儿子顾晨,只是歪歪扭扭写了三个字。
「丑」、「懒」、「胖」。
我攥紧了拳,强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水,鬼使神差的看向旁边挂着的老师的评分表。
毫不意外,顾晨最喜欢的林老师林西瑶得到了最高的分数,高居榜首。
评语栏里,其他小孩只是潦潦草草写了一两句感恩林老师的话,而顾晨,却用无比认真的字迹,写了一长串小作文。
「林老师是我见过最温柔善良的老师,我生病了会带我去看医生,我不开心了会带我去游乐场,她真的好像一个天使呀。」
「林老师真的好漂亮,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大人了,跟我爸爸真的好般配呀。」
「如果林老师是我妈妈就好了,那我一定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
......
我沉默盯着他一条一条用心写下的评语,每多看一句,心仿佛都像被刀子又刺了一遍。
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我下意识扭过头,林西瑶正拉着一脸不耐烦的顾晨,朝我盈盈笑着。
「安然姐,你怎么在这儿,一会儿晨晨就要表演了,咱们一起去看吧。」
说着,她看到了挂在我身后的评分表,仿佛是看穿了我的心事一般,柔柔弱弱道:「诶,安然姐,你可千万不要误会。」
「这个评分表是园长提出要挂出来的,你千万不要生气呀。」
「晨晨还小,童言无忌,你毕竟是他的亲生母亲,他写的就是气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我和以深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也不要耿耿于怀。如果你实在介意的话,我也可以离职的......」
说着,林西瑶红了眼眶,咬着嘴唇,一副委屈又无助的样子。
一直沉默的顾晨忽然猛地朝我撞过来,把我撞了一个踉跄。
他凶狠得像只小狮子,凶巴巴瞪着我,仿佛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坏女人,不准欺负林老师!」
「你在家里管这管那,不让我舒坦就算了,现在还闹到学校里面了!」
「我要告诉爸爸,让他狠狠惩罚你!」
狠狠踩了我一脚后,他又连忙跑过去安慰林西瑶。
「林老师,乖,不哭,晨晨已经帮你教训坏女人了!」
「林老师不怕,有晨晨在,不会让别的坏女人欺负你的!」
林西瑶咬着嘴唇点点头,搂住顾晨的小身子,一副亲热至极的模样,偷偷瞥向我的眼神藏不住得意。
我沉默盯着这一切,良久,忽然拿起桌上印着的纸质评分表,直接转身离开。
我知道,顾晨在偷偷看我,他故意这样写评分表,无非是报复我前两天不让他吃会过敏的零食。
他成功了。
我自嘲一笑,盯着手里的评分表,心中苦涩。
儿子已经让我彻底心死,而那个人,大抵不会做的比孩子更好。
可我还是想去找他,我想看看,我们的婚姻,还有没有一丝存续的可能。
倘若没有了。
我攥紧了手里的表,在纸张上掐出痕迹。
那我便,彻底离开。
2.
到了公司,我刚摸上顾以深办公室的门把,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轻松的嬉笑声。
顾以深的两个女下属,也是他的朋友,一边看着平板,一边不忘调侃他。
「顾总也太认真了,我还没见过谁对送前任的订婚礼这么用心的。」
「随便选个女人喜欢的东西不就行了,我看去年安然姐生日你送给她的那条围巾就不错诶。」
顾以深眉心微蹙,似乎有些淡淡不悦。
「安然不识货,随便买点东西糊弄她容易,可是瑶瑶从小到大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糊弄她?怎么想的。」
「况且这些年,如果没有她,晨晨不知道会过得多压抑。」
提起林西瑶,顾以深原本冷淡的眼神忽然变得柔和无比。
「我这辈子是没机会跟她在一起了,所以她的订婚礼物,更不能胡乱应付。」
「我要让那个幸运的男人知道,瑶瑶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珍惜她的人不止他一个。」
听到他的话,我原本破碎的心,彻底死了。
3.
我和顾以深如今,和许多平凡的夫妻没什么不同。
家族联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可一开始,我们也是有过感情的。
那年他刚被家里强行拆散姻缘,独自跑到里约热内卢去飙车,结果出了车祸,差点重伤不治。
彼时我和朋友在巴西的医院做义工,看到他快被医院扔掉的残破身体,悄悄又把他捡了回来,像缝布娃娃一样治好。
朝夕相处,情愫渐生,在当地也是一段佳话。
后来家族相亲时见到对方,便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我知道他被强行折断的姻缘,却从未想过,那个女人,会以另一个身份强行又插在我们中间。
更未想到,时至今日,他嘴上不承认,却依旧对她,念念不忘。
自然,他也不会知道。
我安然,从来不吃夹生的饭。
也从来不是忍气吞声一辈子的性子。
4.
「啪!」
我突然推开门,看到办公室里瞬间惊住的三人,眼神冰冷。
顾以深眉头皱得更深,他一个眼神,那两个下属便知趣地主动出去了。
「进我办公室之前要先敲门,实习生都懂的规矩,你这么多年都不懂吗?」
「看来你当这个家庭主妇当的确实太舒服了,连基本的规矩都忘了。」
他揉了揉眉心,似乎在压抑着隐隐的怒气。
我沉默盯着他的脸,只觉得一阵讽刺。
当年我明明有光鲜亮丽的医生工作,是他苦苦求了我半年,我才下定决心辞职,专心照顾家里。
那时他还会搂着我,温柔又殷勤地把自己的卡全都塞到我手上。
「赚钱这种辛苦活儿让我做,老婆只要在家好好享福就行。」
可现在,不过短短几年,他的嘴脸便天翻地覆。
我瞄了一眼,他的办公室上摊着一份文件,上面写着「礼物选购说明」。
一直没有熄屏的平板也停留在某个女性向的社交网站页面,上面推荐着各种让人眼花缭乱的礼物。
这是以前的顾以深,从来不会看的。
我心头一沉,可还是强忍酸涩,拿出了那张评分表,放在他面前。
顾以深头都懒得抬,淡淡扫了眼表上的东西,一脸云淡风轻。
「西瑶喜欢孩子,晨晨跟她亲一点也正常。」
「与其在意别人,不去好好想想,是你哪儿做的不够好,才让晨晨跟你不亲近。」
说完,他懒得再看那张表上多余的文字,直接把整张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我沉默望着他,良久,忽然笑了。
「我做的不够好?」
「晨晨出生以后,因为他的身体不好,我每天早起晚睡,亲力亲为做每一顿饭,生怕他吃出什么问题。」
「好几次他深夜发高烧,你在开会或者出差回不来,都是我在医院照顾他,几天几夜不合眼。」
「上次出车祸,我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他,他没受伤,我却差点瘫痪。」
「这叫做的不够好?」
想起过往自己对这个家的付出,我的眼眶通红,泪水止不住地涌出来。
可顾以深丝毫不在意我的痛苦,反而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一脸不耐烦。
「这不是每个母亲应该做的吗?有什么值得拿来卖惨的。」
「安然,在为人母这一点,你真该学学瑶瑶。」
「明明她都没有生育过,却能跟晨晨关系处得那么好,你不觉得这是你应该去学习的吗?」
「少责怪别人,多反思自己,不要一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就去怨怪别人,这样只会让你更加心胸狭隘,更不讨人喜欢。」
我站在原地,冷冷盯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干净利落擦干脸上的眼泪,攥紧了拳。
明明我都不曾如何提起林西瑶,可他话里话外,却处处都在维护她。
这样的丈夫,这样的家庭,死守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我苦涩一笑,转身离开办公室,掏出手机,打开保存已久的网页。
是曾经的同事发过来的,刚果(金)招募无国界医生的通知。
她惋惜我过早放弃手术刀,又一直知道我被埋没的理想,这么多年,从未放弃劝我回到一线。
我笑了笑,点开网页,直接报了名。
我想,也是时候跟过去的一切,斩断关系了。
5.
一直到深夜,我才回家简单收拾了东西。
收拾完所有的行李,我忽然一阵苦笑。
这么多年,我在这个家里的物件,竟然还装不满一个行李箱。
为了专心照顾顾以深和顾晨,我放弃了打扮,放弃了许多娱乐,就连衣服也全都是结婚前买的。
可家里处处摆放着顾以深和顾晨的东西,甚至在客厅最显眼处,摆放的不是我们的全家福,而是顾晨四岁时在幼儿园参加接力比赛的照片。
照片上,顾晨和顾以深捧着奖杯,林西瑶坐在他们中间,三人笑容灿烂地看向镜头,宛如一家三口。
顾晨和顾以深都喜欢极了这张照片,一致决定把它挂在客厅。
我反对了,发火了,可换来的,只是顾晨哭闹抗争,顾以深冷漠拒绝。
他说,本来坐在中间的应该是我,是我自己不去,才给了林西瑶这个机会。
顾晨也说,别的小朋友都有妈妈陪在身边,只有他身边陪着的是林老师,我没资格提出异议。
可他们都忘了,我之所以没去成,是因为在连续照顾高烧不退的顾晨几日几夜后,自己也病倒了,躺在病床上根本起不来。
可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
我自嘲般笑了笑,不再留恋房子里的一切,拖着箱子准备出门。
虽然离去刚果(金)还差几天,可在剩下的日子里,我不想再跟这对父子同一屋檐下。
正欲离开,客厅的大门忽然开了。
我下意识挡住身后的行李箱,可林西瑶和顾晨扶着醉酒的顾以深,只把我当空气一样无视。
我盯着顾以深醉酒痛苦的模样,心中无悲无喜。
刚结婚时,顾以深应酬时总喜欢带上我。
那时在饭局上,我从来不畏惧那些刁钻强势的男人,每每他们要给顾以深灌酒,我都会直接替他喝了。
因为他的胃一直有问题,喝不了酒,所以即使我喝到吐,也会尽量叫他少沾一些。
我不想看到他难受的样子。
可晨晨出生后,顾以深越来越少带我出门应酬,每每深夜回来,总是喝得一脸痛苦,身上还飘着若有若无的香水气息。
那股熟悉的味道,我在林西瑶身上经常闻到。
我什么也没说,总是默默替他准备好胃药和醒酒汤,努力做一个他理想中温柔体贴的妻子。
可越温柔,他对我的态度越淡漠,到最后,甚至把我当成了仆人。
可见男人不能惯着。
林西瑶把顾以深扶到沙发上,像女主人一样心疼地用手帕替他擦拭着额头的汗,头也不回地吩咐我:「去把以深的胃药拿过来。」
我纹丝不动,她这才急忙扭过头,一脸怨怪地盯着我。
「安然姐,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你没看到以深很难受吗?」
「今天晨晨的演出很成功,以深心情好,我们一起出去吃饭的时候才多喝了两杯,你可别误会。」
「我都跟你解释了,你能不能不要一直杵在这儿跟个木头一样,倒是赶紧把胃药和醒酒汤准备好啊!」
听着她理直气壮命令我的语气,我嗤笑一声,依旧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