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过身,从正面视角将换了身皮肤的耿其深看了个清楚。
还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他脱了那身邋遢衣服,现在还真挺像个富贵公子。要是当年我给他编一个身份带回家,是不是能骗过我妈,我就不用受这么多罪了…
“真是你?”耿其深看见我没有偶遇的喜悦,反倒深深皱起了眉,还下意识后退两步。
“你在这儿做什么?”他抬头看了一眼CHAN-EL硕大的牌子,语气中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嘲讽,“这也是你能用的牌子?”
刚刚在一旁被衣食父母秦央一句话震惊到的柜姐看到这里终于明白过来:这是有钱人装穷玩角色扮演呢吧?秦小姐终于厌烦自己撒钱,想感受一下被包养的快乐?
于是她自认为很有眼色地凑上去,“这位女士,您没有预约是要排队才能进我们店的,我看您也没带银行卡,刚刚说的那几款包是您老公帮您付款吗?”
耿其深刚刚那几句话,像对着我的胸膛开了几炮。我正呆呆盯着胸口的大洞,消化着迟来的痛苦时,又被柜姐这两句砸懵了。
呃,啊?我扭头疑惑看她,还没反应过来,对面的耿其深就忙不迭摆手,
“不是不是,我们不认识她。”
说完,他觉得似乎又不可信,明明刚刚是他主动认出我的。
“我是说,她是我们乡下的表妹,脑子有点不太好使,我们今天就是带她出来逛逛,不买东西的,麻烦您了啊。”
他一边笑着对柜姐欠身,一边赶忙伸手拽了我一把,似乎生怕我说出要买什么东西的话。
而我在巨大的震惊中,愣愣被他拉走。直到走进无人的楼梯间,他收了和颜悦色的语气,冲我大喊时,我才反应过来,他刚刚说了什么。
“秦央你有病吧你来这种地方?你知道那是什么店吗?你知道里头东西多少钱吗?”
我看着眼前一身奢牌的他,又低头看了看全身行头加起来都不超过三位数的自己,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耿其深,”我努力压抑着喉间的哽咽,嗓音沙哑的不行,“你是不是,嫌我丢人?”
他面部僵了一下,喉结动了动却没有说话,只留给我一个沉默的侧脸。
但已经够了。
我点点头,吸了吸鼻子,“好,我知道了。”
拉开楼梯间门的瞬间,耿其深突然抬头,下意识想拉住我。
却在跟我的视线交汇后,眼神慢慢下滑,落在了那双穿了很多年,鞋底已经补了三遍,鞋帮上的泥都刷不干净的黑布鞋上。
他颤颤放下了手。
8
那晚,我将隔壁大厨送过来的菜端上餐桌,一家人沉默吃完饭,我又洗完碗后,耿其深说,
“央央,我们谈谈。”
于是我们坐在院子里。他靠在院门口的石墩上,我坐在结婚后他给我扎的那个秋千上,晃晃悠悠等他开口。
“央央,”他点了一根烟,一直到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渐渐熄灭,他才把烟屁股扔到地上踩了踩,开口道,“我们离婚吧。”
其实这几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把我们当年做学生时的悸动消耗的已经差不多了。
耿其深困在自己研究不出来的高产田里,回家后又对着我在田埂上处理了一天公务后疲惫的脸,婚姻的热情在逐渐消散,这些我全都能感觉到。
但我总是告诉自己,会好的。等小习考上初中,等他向我妈证明自己的勤奋和自律,我们就能过回我原本的生活,衣食无忧,岁月静好。现在一切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可耿其深,却想半路跳车了。哪怕他不知道这辆车的终点到底通往何方。
“你想好了吗?”我并不挽留,淡淡开口。
“对,”耿其深烦躁地抓抓头发,“其实我一开始,就跟欣欣定过娃娃亲。”
“而且…”他环顾四周,看着巴掌大小的院子,“你知道,我不想要这些。”
“我要做研究,央央,我有我的梦想!”他有些激动,声音大了些,“我跟你不一样,我不能被困在这么小的世界里,一直被人看不起!”
“你知道自己今天多丢人,我有多尴尬吗?”
我觉得有些可笑,便真的笑了出来,越笑越大声,甚至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好半晌我才平静下来,擦干眼角的泪花,却回答了句毫不相干的话,
“其深,我知道什么是CHAN-EL,也知道它多少钱。”
“在英国留学的时候,我买过很多它们家的包。”
我告诉耿其深,我来自单亲家庭,家里孩子很多。
我告诉他,我很不容易才拿到了去英国读书的机会。
所以他想当然觉得我原生家庭不可靠,想当然在这十几年里把我当成了只知道围着灶台转的家庭主妇。
“耿其深,你不是嫌我丢人。”我背对着他,嗓音低哑,“你是嫌自己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