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和北方不一样,耕田大多都在山里,不仅更费事,产量也没有北方的高,随着经济发展走上快车道,村里种地的人已经越来越少,全都跑到外面打工去了。
林阳在大山里面的一片耕地里找到了林爸。
他头上带着草帽,穿着一个汗褂,一只手牵着大黄牛的牛鼻绳,一只手拿着犁,每走一步,脚下的泥土就会被彻底翻过来。
林阳的脑海里,林爸的模样早就已经模糊不清,但他始终都记得来自父亲的温柔。
在五岁的时候,他因为高烧不退住了院,如今他已经记不起自己得了什么病,只记得林爸给他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鸡蛋羹,一边小心翼翼的吹着热气,一边笑眯眯的喂进他的口中。那是林阳吃过最好吃的鸡蛋羹,至今都还怀念。
还有在他刚上初中的时候,巴县突然下起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暴风雨,学校的操场都被淹了,所有人都被困在了教室,就在大家惊慌失措的时候,林爸却突然冒着大雨出现。
那一天,林爸把他藏在雨衣里,背着他走了几公里的山路。
父亲的肩膀很结实,很温暖,在父亲去世后,林阳时常梦到这一幕,等他从梦中醒来,总会不争气的流下眼泪......
“爸!”
林阳鼓起勇气喊出了声,那道身影缓缓转过身,一张皮肤黢黑,满是泥泞的脸,正冲着林阳露出朴实又慈祥的笑容。
“你小子回来了?等我耕完这亩地,再来好好收拾你小子。”
说完话,林爸的手脚更麻利了,没一会儿就牵着大黄牛走了过来。
看着眼前的父亲,林阳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想要帮林爸拿犁,结果却被林爸拦下。
“这上面全是泥巴,别把你衣服弄脏了。”林爸笑着说。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狭窄的田坎上,就像回到了小时候,埋藏在林阳脑海里的那道身影,似乎又重新变得真实。
林爸是个疼老婆孩子的老实人,明明刚才还说要收拾林阳,上来后却一句重话也没有说,反而跟在林阳身后关心的问:
“听说你见世面去了?好好给爸爸说说,你都去了哪里?”
林阳又把给林妈的说词重新说了一遍,林爸听了后,眼里满是羡慕。
“大城市就是好啊,难怪你妈想让我去城里找个活干。”
“可你爸我就是个农民,而且还是个文盲,去城里又能干嘛呢?”
林爸叹出一口气,眼神突然变得失落,他扛着犁,回家的路上一句话也没有再说......
林阳的外公是生意人,从小就带着林妈四处奔走,所以林妈从小就比其他家的孩子聪明,十六岁就会在村子里收鸡蛋拿到城里去卖,因为性格直爽,大家都叫她“小辣椒”。
但好景不长,林妈在十七岁的时候,林阳的外公做生意亏了,在外面欠了好几千,那个时候这可是一笔巨款,要债的都堵上门了,闹得家宅不宁。
最后是林爸卖牛卖地帮林妈家还了钱,林妈也就顺理成章嫁给了林爸,从风头无两的“小辣椒”,变成了在家洗衣做饭的贤妻良母。
其实林妈在结婚后提过继续做生意,但林爸想要安稳,所以就不了了之,在有了林阳兄妹后,林妈就再也没有提过......
回家后,林妈已经把香喷喷的饭菜端上桌。
吃饭的时候林妈一直在教育林阳,叮嘱他要好好学习,一定要考上大学,别一天想些有的没的,更不要一声不吭的再玩失踪。
妹妹林雪儿则是在一旁帮腔,林妈每说一句话,她就会跟在后面点头,口里说着“就是就是”,时不时还给林阳投去挑衅的目光。
只有林爸一声不吭,他似乎有心事,其实林阳在回来的时候就已经看出来了,但林爸不愿意说,有些事情他也不好开口。
“他爸,我之前听王婶说,城里随便一份工作能有八九百一个月呢,这不比种地强得多?要不你去试试?”林妈突然开口。
其实刚才在回来的路上林阳已经跟林爸提起过这件事,但林爸始终保持沉默。
林阳的爷爷奶奶去世的早,林爸14岁就开始一个人生活,别人家孩子在读书写字的时候,林爸在种地,别人家孩子撒娇玩耍的时候,林爸还在种地。
仿佛林爸这一辈子都在种地,大家都嘲讽他没出息,他却笑着说:“农民嘛,种地不寒碜。”
可就是这么一个小心翼翼的老实人,当初却豁出一切去娶了林妈......
“嗯,我再想想。”
林爸还是没有答应林妈,林妈也没有再追问,可能这就是他们夫妻之间的默契。
吃完饭后,天色马上就要暗了,林妈给林阳收了几件干净衣服,林爸则是用湿毛巾擦着自行车,准备送林阳去学校。
林阳是住校生,所以要在收假的前一晚回到学校,在临走之前,林妈偷偷把房门关上,特意背着林爸对林阳说道:
“阳阳,我看你爸好像不愿意去城里,你帮妈劝劝你爸,你跟你妹妹还要上大学,家里这几亩地可不够啊!”
“他要是不想给别人打工,也可以做点生意,怎么比种地要强得多。”
林妈一直都很有远见,林阳知道她是在为这个家的未来担心,不过比起劝说林爸去城里打工,林阳更想让林妈重新做回自己。
“妈,你就没想过自己去城里做点生意?”林阳试探的问。
林妈突然沉默。
她脸上的担忧被失落的神色代替,叹出一口气:“村里人的嘴你不是不知道,我要是抛头露面,他们还不得戳你爸的脊梁骨?”
恶语伤人六月寒,流言蜚语比刀能伤人,村头老张家的女儿张梅姐,因为忍受不了家暴离了婚,结果第二天就传出了不少谣言。
一些老光棍还明目张胆的开黄腔,说别人浪荡,在外面勾引男人,所以才被夫家赶出了门,害得张家人在村里抬不起头,张梅姐每天以泪洗面......
“妈,我觉得我爸不会在乎这些闲话,要不你跟我爸好好聊聊?我从小就听外公说你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你再努努力,也许我还有机会做富二代呢。”
“而且,难道你就不想做回曾经的“小辣椒”?”
林阳笑了笑,眼神中满是期待,如果老妈能让他做富二代,他也就能放心去和苏姚谈恋爱了。
“你想得到美!”林妈用手指戳了戳林阳的脑袋,“你好好学习,少想这些美事。”
“不过我的确有些想做生意,前几天我听说隔壁村的刘大壮在城里当老板了,以前他可是我的手下败将,要是你爸同意,也许我可以去闯闯。”
有些东西是藏不住的,林妈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都闪着光。
从海城回来的火车上,林阳就已经想好要怎么去帮林妈,所以他一点也不担心,比起有主见有想法的林妈,他心里更担心身为老实人的林爸。
父亲未来的路,又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