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村的那人和爹两个人,当年扒了货车坐了几日几夜的车到了那个叫鹏城的地方,但是两人都没有文化,只能在工地做最简单的搬砖工人。
两个月前,爹在工地上搬砖,因为脚手架突然倒塌,爹从上面摔了下来,摔死了。
奶当时便嚎了起来,抓了那人,说是那人带了爹出去的,现在爹死了,要让那人负责。
那人拿了一个背包出来,说他迟了两个月回来,就是替爹找说法,因为是工地上出的事,所以对方最后给了三万赔偿款。
三万……
对那时候的田头村人来说,可是一笔了不得的巨款!
奶顿时喜笑颜开,连爹的骨灰都不接了,只接了那包钱,然后连声对那村人道谢。
那人当时叹着气摇摇头,将爹的骨灰盒子放在了桌上,看了我一眼后,便转身离开。
那人一走,后妈便和爷奶吵了起来,说那钱应该归她,还说要是不归她,她便带着儿子走!
爷奶赶了我出来,拖着后妈进里屋。
那一夜,我缩在柴房里,看着老屋里的灯亮了半夜,我也默默的流了半夜的眼泪。
没有哭声,只是,就那么流着泪,就算自己对自己说不能哭,也挡不住那泪水。
爹死了……
那个寄钱回来的汇款单上带着的两句话,总是一句我很好,一句妞还好吧?的爹死了……
第二天天没亮我便起来,我做好了早饭,喂了猪,喂了鸡鸭,将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我知道,爹死了,别说读书,我要是不多做点事,不显示出我还有一点用处,那么爷奶和后妈一定不会再留我。
可我到底还是天真了。
天光大亮的时候,屋门打开,后妈笑嘻嘻的出来,挑着眉看着我,手里抓了把瓜子,靠在门槛上一边磕着,一边将瓜子壳丢在我刚扫干净的地上。
我低着头,不去看她脸上的得意之色,拿着扫帚将地上一遍一遍扫着。
“妞,爷带你去买身新衣裳。”爷从屋子里走出来,瞪了后妈一眼,对我和颜悦色的说道。
我有些惊诧,从我有记忆开始,爷和奶就从来没有给过我一个好脸色,爹走后,我所有的衣衫都是奶和后妈穿破了不要的,连修改一下都没有便丢给我,新衣衫,我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是不是因为爹死了,所以他到底是想起了我也是他亲孙女?
当时我的眼眶便红了,但是我不敢哭,我怕哭了之后会惹爷生气,便赶紧的将扫帚放下,乖巧的跑到了他身边。
“瞧这德行,就会装!”后妈不屑的哼了一声,将手中的瓜子全部丢在了地上,大声说:“瞧着便生厌,你连你爹都克死了,以后啊,便去克别人家的去!”
爷回头瞪了后妈一眼,然后抓住了我的手,拖着我往外头走。
走到篱笆门口的时候,我回头朝老屋看去。
奶也走了出来,站在了后妈的身边,两人脸上都带了一种奇怪的笑意。
我心里很是有些忐忑不安,但是看着爷那脸色也不敢问,只能跌跌撞撞的跟着他走。
我长到七岁,村里旁边的山我都跑遍了,但是从来没有出过村。
那一天,坐上了一辆拖拉机,爷带着我出了村,突突突的,走了三个多小时,到了另外一个村子。
那村子的山没有我们那里大,还有一条水泥路从村子外面通过,村子里的屋子也比我们村要漂亮簇新一些。
在那村口,有一个十几平方的杂货店。
爷带我下了拖拉机,领着我进了那杂货店里,对里面喊道:“老高在嘛?”
“在,在!”一个四十多岁满身酒气的男人从里面探出身来,扫了爷一眼后,便将视线停在了我身上,问:“你们是?”
“老高啊,我是郭妮的公**公。”爷带着笑说:“就是隔壁村郭家的女儿,她嫁给我大儿子了。”
“哦哦。”老高的视线在我身上上下打量,口里不在意的说:“你有什么事?”
“我媳妇说,你要找个童养媳,你看她成不?”爷一边说着,一边将我往前推了推。
我心中涌起了害怕,下意识的便想往后面躲,却被爷死死的挡住,还在我后背上狠掐了一把。
老高笑了起来,视线更加肆无忌惮的在我身上打量,说:“这孩子长得这么瘦,我家可不需要不能干活的。”
“你别看她瘦,她可能干着,什么活都能干!也好养,你只管她一餐饭就可以了。”爷陪着笑说:“现在已经十一岁了,再过几年就可以生娃了!”
十一岁?
虽然我没有读过书,但是我还是知道我只活了七个年头,是七岁!
爷这是想干嘛!
心头紧缩,我的身体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起来,扭头朝爷看去。
“十一岁?”老高笑了两声,摇头道:“算了,这女娃看着忄生子也不错,不过,我只能给一千块。”
爷的脸沉了沉,说:“这不对吧,老高,我家郭妮可说了,你可是放风说两千块的!”
“那你这女娃真有十一岁?”老高的脸也沉了下来。
“有!”爷大声说道:“再说了,你管她多大,你这事说了都有三个月了,你家那傻儿子谁不知道,有哪家会把女娃给你,也就是我家郭妮,看着都是隔村的,可怜你们!就两千,要不,我这就带人走!”
爷一边说,一边拉着我准备走。
我的心里松了一口气,赶紧转身便想往拖拉机那边跑。
“行了,两千就两千,人留下。”老高在背后叫道。
我的心一凉,还没等有别的想法,爷便将我一推,推给了开门出来的老高,笑道:“就是,你放心,我们不骗人,到时候你就知道这女娃的好处了。”
“行了!”老高死死的拽住了我,拿了一叠钞票递给了爷说:“这娃以后就是我家的了,你走吧。”
“爷!爷!”我忍不住大叫了出来:“爷!我什么都能做的,我只吃一顿就可以了,我可以带弟弟,我可以照顾奶和你,求你,别卖我!求求你!别卖我!”
爷嗤了一声,手指在嘴里舔了一下,快速的数了下那叠钞票,对我说:“妞啊,你也知道,你爹死了,我们家穷,可养不起你,你妈也说的对,送你来这,也算是给你找条活路,老高家可比我们家富裕多了,以后还怕不吃香的喝辣的,有的你福享!”
说完,爷将那些钞票对口袋里一放,哼着小曲,往拖拉机的方向走去。
我愣愣的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走远,看着他上了拖拉机,看着拖拉机突突突的开走。
我的心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只有爹走的时候说的那句话在脑中回响。
“你这妞倒也有趣。”老高拽紧了我的胳膊,把我往村里拖,笑着说:“不哭不闹的,这忄生子倒不错,走走,跟我回家。”
七岁那一年,我被卖到了黄关村,给一个前年摔坏了脑子,这周围十里都知道的傻子当童养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