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一次对江山动手,在深夜静寂的警局门口。
他挺直着背站在那儿,像荒漠里的松。
他看着我,眼中夹杂着一点委屈,依旧高昂着头,脸上还印着可笑的巴掌印。他也不说话,似乎在无声地控诉,倔强的样子让我想起江川,怒气又“噌噌”地上涨。
“你说话呀!装什么哑巴,有胆子做,怎么没胆子认?现在了不起了,会骗人了,说去上学,却给我跑去网吧和人打架!你真是了不起呀江山!”
在两个小时前,我接到警局的电话,问我是不是江山的家长,他在网吧和人打架,把人的脑袋砸出一个窟窿。我把徐萌萌送回家后,火急火燎地赶来,才知道江山最近都没去上课,在网吧找了份网管的工作。若不是今天我不用加班,若不是徐萌萌又堵在家门口,若不是有人在网吧闹事和他打了起来,江山还真的能瞒天过海。
路灯盛开在他的头顶,他慢慢地朝我逼近,与光亮一同撞进我的眼里:“我只是不想让你那么辛苦!”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轻轻的鼻音,我蓦地眼眶一热,差点就在他面前丢盔弃甲。我咬牙,声音不自觉地放软,“这是我的责任。”
谁知,他却像被激恼一般,冷笑道:“责任?我和你什么关系都没有,狗屁的责任!”
“你是江川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他死了,你就是我的责任!”
他突然打断我:“别提江川,如果不是你,江川不会死……”
我的胸口就像被撕开一个大洞,鲜血汩汩地往外冒,与腐肉混合,散发着难闻的腥气。我看着居高临下的江山,他似乎也慌了,嘴里笨拙地说着“对不起”,我摇摇头,避开他要触碰我的手。
“你没错,如果不是我,江川不会死。”
我想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
江川死的那天是雨天,大雨滂沱,路上行人稀少。
我们因为什么原因大吵了一架,最后我像电影里那些任性的女孩,一个人连伞也没拿就跑掉了。他追着我跑了很远,最后才将湿漉漉的我拉住,气喘吁吁地将我抱在怀里,我恼怒地将他推开,却将他推出了人行道,撞到了突然冲出来的货车上。
他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沈佳绿,别哭。
那一年我大四,在一家外贸公司实习,江川死后我拒绝父母在老家帮我找的单位,一个人带着对我怀着戒备和敌意的江山在这个城市驻扎。和江川在一起的我就知道,他父亲早早过世,母亲改嫁去了外地,家里只有他和江山两个人,靠着亲戚接济和兼职来养活自己和弟弟。我用了整整两年时间才消除江山对我的恨,和平地相处,同样,我也用了两年时间磨灭我父母要我回家的想法,口头与我脱离关系。
我以为江山原谅我了,现在我才知道,他没有,就连我也原谅不了自己。
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我坐在便利店门口,喝完了最后一瓶啤酒才摇摇晃晃地起身,没料到被酒瓶子绊倒,整个人匍匐在地上。
有只大手将我从地上拉起,我知道是谁。
他小心翼翼地搀着我,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我听不是很清,大意就是他不会在说那混账话,也不会让我担心,会好好去上课。我的脑子一片混沌,盯着脚下肩并肩的影子,顿住了脚步。
“回家了。”他小声地劝。
见我没有动作,他的眉头又拧在一起了,那张与江川越来越相似的脸在这一刻我可以清楚地将他们区分开来。
我伸出手,借着酒劲轻轻地将他的眉头抹平,在他的错愕中,把头埋进他的胸膛。
他的身体僵硬得像秦陵里的兵马俑。
可我没有放手。
江川,对不起。
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