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我鲜少撒谎,说这话时,我觉得自己的双腿似要瘫软。
但父亲并未察觉,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法会可以,只是莫要耽误正事。”
他看向我:“可知正事为何?”
我如蚊蝇般低语:“争得第一。”
他闭目:“声音放大些。”
“争得第一!”
父亲这才满意地点头:“知晓便好。”
所以,当慕容师兄问我为何看上去心事重重时,我踌躇良久,道出实情:“我恐我无法争得第一。”
慕容师兄露出不解之色:“你已然非常出色了啊!”
我苦笑着摇摇头。
慕容师兄是不会明白的。
他出身仙道,修行不过是为了兴趣,全然不似我这般,背负着一个家庭对于出人头地、扬名立万的希望。
我回答不了他,于是只好打趣道:“你看,你之所以会认识我,不也是因我是同辈中修为最高者吗?”
慕容师兄笑了。
他说:“我欺骗了你。”
“记住你是因对你心生好奇,我常见你独来独往,以为你是个冷漠之人,但那日大雨倾盆,我又见你为小猫搭建窝巢。”
“于是我便很是好奇,好奇这个女子心中所想——后来才知晓,你是同辈中修为最高者。”
“所以你看,并非是出众才会被爱慕。”
“我喜欢你,与你是否修为最高毫无关系。”
那是此生中第一次有男子对我表白。
而那句话让我丢盔卸甲。
我在山巅上哭泣良久,久到慕容师兄手足无措:“诶诶,我可是说错了什么?”
“并无。”我拥抱慕容师兄,“多洛你。”
我以为,那是我的修行人生终于迎来曙光的一刻。
后来才知晓,那是属于我最后的美好。
次日,我刚修炼至第二个时辰,便见门中执事匆匆而来。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正在讲解心法的长老比了个稍候的手势,然后唤我出去:
“洛云霓,去掌门法阁。”
我有些怔住:“去何事?”
执事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去了便知晓了。”
去掌门法阁要攀登三层山路。
每一步,我的双腿都在颤抖。
心中莫名生出一股不祥预感,令我浑身颤栗不已。
唤了声“弟子拜见”,推开掌门法阁的大门时,所有不祥之兆皆应验了。
只见掌门高坐主座,而在他身侧的案几旁,正端坐着我那不苟言笑的父亲。
事情败露的缘由实在柳芷单。
我当时以法会为由,是因父亲只会应允与修炼有关之事。
却忘了,他是何等好面子之人。
就在我与慕容师兄在山巅观云之时,他遣人去寻掌门,询问我是否在法会上担当压轴。
他还盼着门中能为他留几个上座,好让恰巧来访的同道一同观赏,若能让他作为优秀教导发言,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深谙父亲心思,同道来访,带他们来我所在仙门观看法会,再让他作为优秀教导代表登台一番。
如此光彩之事定会被这几位同道带回故里,添油加醋地传颂开来,届时有关他的传说又要多上几分。
可我并不知他同道来访之事,更想不到他会越过我,直接遣人去寻掌门。
于是,在父亲洋洋得意地提出诸多要求后,回应他的是掌门茫然的声音:“何时有法会?”......
父亲勃然大怒。
养育十余载的女儿,头一回敢对他撒谎。
他一路追至山门,四处寻我,终是寻到了我。
也不知是何处来的恶念,那一刻,父亲竟冷静下来,他并未现身与我对峙,而是取出平日里用来记录我修炼进度的玉柳芷,将他所见之景象刻印其中。
多年后回首,会发现那其实是幅唯美画卷。
在漫天如鎏金般的云霞中,一对少年男女相拥而立。
但当我站在掌门法阁中,看着父亲将玉柳芷掷于案上,其中景象浮现时。
我只觉浑身气血上涌,面若烈火,身子却似坠入冰窟。
“掌门大人。”
父亲不疾不徐地开了口,这些年常与各门各派交际,让他颇有了几分见过世面的气度,他对外言语时不再像个粗鄙武夫,反倒像个矜持高傲的成功人士。
譬如此刻,他看着掌门,矜持道:“小女洛云霓乃是修真界闻名的天才弟子,我相信贵派门风严谨,教导有方,故而将她送至此处修炼,但贵派又是如何教导的?”
“我亲眼目睹这位男弟子对小女轻薄无礼,小女年幼无知,除了修炼一无所晓,定是被这男子所骗!”
父亲越说越激动,方才那层矜持的外壳从他身上渐渐剥落,他的粗俗本性随着唾沫一起在法阁中飞溅:“我女儿从小到大从未撒过谎!她完全是被这个小畜生给毁了!”
掌门一边安抚他,一边请来慕容晏的师尊:“这位男弟子是你座下弟子吧?将他带来。”
那一瞬,我只听得内心绝望地呐喊,我扑上前去,带着哭腔:“不要让他来!此事与他无关!父亲,都是女儿的过错,女儿再也不敢撒谎了,定会勤修苦练......”
然而无济于事,我突然发现,我越是哀求,父亲越是怒不可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