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生死两茫茫1
阮小喜去清洗那套茶具,楚青语倒也没闲着,又带着玉宁去了蔷薇园,玉宁跟在楚青语后面欢天喜地的走,又示威似的对阮小喜仰了仰头,那被粥烫过的地方红肿一片,她虽是一张俏模样,可是两半脸大小不同,看上去也是滑稽可笑得很,所以阮小喜回了她一个忍俊不禁的笑脸,玉宁登时又恼起来,一双大眼倒睁得像个金鱼眼似的凸起来,把在阮小喜身边的玉姝惹得偷笑不已,因为要去祭祀,自然是严肃一点,不能大声笑的,可怜的玉姝努力憋着,差点憋成了内伤。
杯盏香烛供品之类的一应俱齐,管家便跑过来问:“少夫人,什么时候出发?马车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等少爷回来吧。”阮小喜回答,管家问:“少爷又去了蔷薇园吗?”
阮小喜点头,“咦,你怎么知道?”
玉姝在一边笑着说:“少爷每次祭祀,总要带着些蔷薇花去,大夫人最喜欢蔷薇花,那片园子里的蔷薇大多都是大夫人亲手植的,大夫人名字里也有一个蔷字呢。”
“是吗?那大夫人叫什么呀?”阮小喜好奇的问。
玉姝刚想回答,管家说:“你一个小丫头片子,也敢说夫人的闺名吗?”玉姝吐了吐舌头,阮小喜也自觉失礼,笑了笑,说:“婆婆的名字,自然不该是我们这些小辈们叫的。”
“大夫人是少爷的亲生母亲,也是你的亲婆婆。”管家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没来由的叹了口气,刚好楚青语回来了,手里满满的擒了一大把蔷薇花枝,见到管家,便说:“这次祭祀,王管家肯不肯一起去?”
谷管家微一愣怔,还未及作答,楚青语又说:“王管家是故人,这府里,除了王管家,能记得娘的人只怕不多了,算了,见了故人难免伤怀,王管家还是留着这里看家护院吧。”
谷管家听到这句话,脸上突然现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悲愤之色,但旋即又褪了去,“少爷放心的去,家里的事,老王定当尽心尽力,只是少爷要多多保重,府里近年人丁凋零,便只有少爷一个男丁了。”
“是呀,这几年,府里凋零的又何止是楚家的人丁,连下人们也都一并跟着凋零了,只怕再过些时候,这府里能记得我楚青语的人,也不多了。”楚青语看着手中的花,嘴角微带嘲讽。
“少爷怎么好端端的说这种丧气话!”玉宁突然扯住了楚青语的袖子,痴痴的看着他,“便是所有的人都将少爷忘了,玉宁也决不敢忘!”
她这话说得动听又深情,听在阮小喜的耳朵里却是肉麻无比,玉姝更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王管家垂下了头,倒是还是有人比较受用,比如,被表白的对象,楚青语。
楚青语温柔的拍了拍玉宁的肩,说:“我心里都知道的,所以,今天我才要让你帮我去做一件顶重要的事。”
“少爷尽管说,玉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阮小喜身上又开始起疙瘩,这都赴汤蹈火上了,拍马屁的功夫简直是炉火纯青了。
楚青语嗯了一声,说:“等会儿再说,我们先出发吧。”
楚家大夫人的坟地在城郊的一处山林里,一处弯弯绕绕的小溪流如玉带一般缠在山间,林木茂盛,鸟语花香,清凉宜人,倒是极佳的一个去处,马车行到山脚下,再也无路可行,只能徒步爬山,没爬多久,楚青语已然体力不支,幸好带了几个壮实的家丁来,几个人弄了一个滑杆,将他抬了上去。
一座坟莹孤零零的座落在那里,上面也开满了蔷薇花,只是荒草丛生,显然已是多日不曾有人清扫,那上面的蔷薇便开得有些零丁,楚青语见了那坟再次落了泪,那种悲悲切切的情形弄得阮小喜也突然间难过起来。
她原本不想掉眼泪的,自从父母突遭横祸之后,她就一再的告诫自己,不可以掉眼泪,不可以那么软弱,她一直努力的撑着,绷着,笑着,可是,这情这景却让她悲从中来,再也无法克制住自己,楚青语尚且能来拜祭自己的母亲,可是她呢?
她的父母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得尸骨全无,曾经温暖安宁的家在一夜之间化为一堆黑乎乎的废墟,她连给他们立个衣冠冡都做不到,只得去那些碎瓦残恒间寻了些烧得焦黑的骨头胡乱的葬了,而那些骨头,究竟是她的父母的,还是家里的那几个下人的已全然分不清楚,她犹记得那日的惨痛,滂沱大雨中,白沙陪着她在那些灰烬中绝望的寻找着,却找不到一点一滴关于她父母的痕迹,前一晚他们还与她秉烛夜话,言笑晏晏,转眼间便成一缕烟,没了影踪,阮小喜悲从中来,在熊熊燃烧的纸钱的火光中哭得撕心裂肺。
楚青语诧异的看着她,他不明白这个一直笑意盈盈的小女子是怎么了,是她太善良?见他哭,所以于心不忍,陪着他伤心?不可能,她貌似没那么善良易感,那她是怎么了?
他看着她扒心扒肺的哭,一时竟也不知如何劝慰,只是由得她哭,好在,她的自制力相当的强,哭了一会儿,便平复下来,吸了吸哭得通红的小鼻子,冲他勉强笑了笑。
“想到什么事了,这么伤心?”楚青语问。
“没什么,触景伤情罢了。”阮小喜的鼻子哭得有些堵塞,说话有点嗡声嗡气的。
“伤情?你的父母,不在了吗?”
阮小喜点点头,“若不是孤苦无依,我又何须到楚家来做冲喜新娘?父母在几年前便已去了,只是如今想起来,依然是伤痛不已。”她说完,仍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扑簌簌落下泪来。
“死者长已矣,生者却还是要好好的活着,再伤的痛,也会过去的。”楚青语显然也是心有戚戚焉,话便多了起来,“母亲刚离世时,我也是不能接受,每次到蔷薇园或者在院子里走着,都莫名的觉得她还在,冲我温婉的笑着,一直过了好久,我才终于知道,她是真的离开我了,再也不能回来。”
“是呀,”阮小喜接着说下去,“他们刚走时,我经常梦见他们,梦见他们突然又好好的站在我面前,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在梦里是那样的欢喜,可是醒来了,却是一片虚空和冰冷。”
楚青语看着她,微微一笑,“这大约就是古人所说的,夜来幽梦忽还乡吧。”
阮小喜酸楚的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