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轻蹑的足音
我没有看见过他的脸，也没有听见过他的声音，我只听见他轻蹑的足音，从我房前路上走过。——《吉檀迦利》
这日下班的时候，天不凑巧开始下起雨来，苏零落走到司令部大门口，正犹豫是等叶嘉良出来后让他顺路捎她一程，还是走到前面的路口去叫辆黄包车，年关将近，她想给刘妈添几件衣服，眼看着没几天就要过年了，平日里司令部又忙，除了下班的功夫也没有别的时间，再不去量尺寸怕是这三两天是拿不到了。
思及此，她也不耗时间等叶嘉良了，想着趁天黑打烊前赶快去水韵洋服店看看，正迈步往前走，从后面疾驰而来一辆军车，紧挨着她的身边擦过去，只几秒的功夫又在距她一两米的前方停了下来，车身带起的泥水溅了她一靴子，苏零落皱眉看着那辆又原路倒回停在她边上的车，里头坐着的人正是这些日子来再没有见过的邱世诚。
“原来是苏秘书啊，我还当是谁呢，怎么？叶司令没有给你备车？这刮风下雨的怎么好让你一个人回去呢？”邱世诚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她，只是在话说完了之后才转头朝她瞥了一眼，看他正欲发动车子，又补了句：“还是说，你这是在等他亲自送你回去？”这一次他说完没有再看她，车子在苏零落的面前绝尘而去，带起更多的泥水。
苏零落看着越驶越远的车子，几近与前方的雨雾混在一起时，才觉得狂跳的心开始一点点平息，继而在心底苦笑，有些事情并非自愿，却仍旧像这雨水般溅的自己满身的泥
别看这天气虽不好，可这钱记包子铺的生意却很是兴隆，钱江秋和妻子王秋月里里外外忙活不停，蒸笼叠了一层又一层，冒着袅袅热气，因着下雨，很多来往的过客就顺道拐进来买俩包子填填肚子，二来也好避会雨。
王秋月提着一壶热水给靠门这几桌的客人续茶，一抬头正好看见一位面相清秀的小姐走进来，小姐竖着筒卷，穿一件黑白相间格子呢大衣，这小姐简略的环顾了下周遭后，缓步往里走，王秋月想着先给客人添茶水，就喊老钱出来招呼，正好无意间扫过这位小姐的发饰，只见她竖着筒卷的头发上别了一枝山茶花，王秋月的手一滞，茶水泼了出来。
“你怎么回事啊？”
“客官，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帮您弄干净。”王秋月赶不及放下茶水，去里屋叫老钱，只片刻，老钱快步迎上来问道：“小姐想吃什么口味的包子？”
“您是这儿的老板？”
“是的，在下是这包子铺的老板，钱江秋。”老钱一边说一边打量眼前的人。
“那好，钱师傅，我要豆沙不掺糖的。”
“不掺糖可是不甜啊，这样，我给您加点糖桂花可好？我这桂花可是今年的八月桂，从老家带过来的，新鲜着呢。”
“八月桂香，只是这个季节是闻不到了，老家的山茶还好吧？这个季节该开花了。”
“前几天还没有听说，现在应该开了，小姐，您等等，我去里屋给您拿桂花豆沙包，我这糖桂花又甜又香，您一会赶紧趁热吃。”
钱江秋将桂花豆沙包交到那小姐的手里，目送她离开
邱世诚刚泊好车，就见到站在门口等他的宋雨双。
“你怎么来了？”
“顺路过来看看你，工作还习惯吗？”
“还行，最近的工作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明早我还想提审前几天抓的那个共党，看看能不能找出些线索。”
“那你等下要忙吗？”
“先吃饭吧，想吃点什么？穆局长让你跟着我过来，我可得帮他好好照顾你，不然到时候肯定少不了他一通训。”邱世诚打趣的说道。
“去吃法国牛排。”宋雨双倒是一点也不和他客气。
选的餐厅是靠近司令部的一家半大不小的餐厅，法国牛排是吃不成了，为的是用餐结束后，邱世诚还要再回司令部一趟，宋雨双看起来十分不乐意，抱怨道：“真不知道舅舅调你过来这边干嘛？在南京待的好好的，何苦跑到这偏远的地方来！调谁不好偏要调你过来，连吃个饭都这么赶，还有什么好吃的？”
邱世诚知道她大小姐的脾气又来了，只好生安抚她：“你可千万别怪穆局长，如今世道混乱，国事为重，我身上的任务还很艰巨，这时候怎么能为了一己之愿而当逃兵呢？说来，我还得谢谢穆局，给我这次机会，好让我为党国尽些力。”
宋雨双没好气的扒拉了几下菜，终是妥协：“你和舅舅之间的事我是不管，国事家事怎样我也不乐意管，我只希望你现在赶紧完成任务带我回南京去。”
邱世诚被她这一席话闹的没辙了，不由感叹道：“我说大小姐，你早干嘛去了？我不让你跟过来，你偏要跟过来，说了来这边不是为了好吃好玩的，你偏不听，现在不干了，怪谁呢？不然我明天派人送你回南京？”
宋雨双一听这话立马拒绝：“我才不要一个人回南京！这才来几天啊，要现在回去还不得被舅舅嘲笑死，我不回去。”
“行，怎样你高兴就好，我平时工作顾不上你，有什么需要你尽管让老徐给你去办。等下我要回司令部，就让老徐送你回去吧。”邱世诚拿她没办法。
“不用了，时间还早，我还想再逛逛。你回司令部要去多久呢？我等你好不好？”
“大小姐，我回司令部是有要事的，哪有闲功夫陪你逛街，陈景山的事还得快点解决。”
“陈景山又不在司令部，你回那里干嘛？人在的地方你不去你偏要去人不在的地方，不想陪我可以直说，别老拿司令部当借口，算了，懒得同你说。”说罢，宋雨双扔了筷子，拎起包，一个人信步走了出去。
“雨双……”邱世诚在她身后喊了好几声她都没有理睬，最终邱世诚只得摆摆头，任由她去。宋雨双的脾气邱世诚是再熟悉不过了，雷声大雨点小，用不着几个时辰，她就能自己消了气。
车子停在了司令部主办公楼下，邱世诚并没有马上下车，他回想起宋雨双在餐厅对他说的话，人在的地方你不去你偏要去人不在的地方，他一时幡然醒悟，或许去陈景山去过待过的地方可以找到突破口，陈景山待过的地方，那么自然是他以前的家——铃兰服饰。
邱世诚正打算调转车头，恰巧瞥见有人影出现在主办公楼漆黑的过道里，他熄火下车，蹑足靠近办公楼，撤走了边上放哨的警卫小兵。
他看着那个人影渐渐的靠近电讯室，是个女人，他并不确定是不是电讯处的文员李雪萍，李雪萍他见过几次，身形和眼前的人有些相似又似乎并不相似，那人看起来像是有电讯室的钥匙，他清楚的听到钥匙插进门锁眼的声音，齿轮一点点的磨合转动，就在锁咔嗒一声打开的时候，邱世诚大力抓过那人的肩膀将她掼出一米之远，然后迅速探到后腰掏枪，扣动扳机，将枪眼对准了那人。
那人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身后有人，也没有做任何防卫，依着惯性被摔了出去，这才大叫一声“什么人”从身后掏出枪，慌乱的转过身来。
一时之间，二人执枪相对。邱世诚这才发现自己拿枪对准的人竟然是苏零落，苏零落也万分讶异，她没有想到今天会再度遇上他。
邱世诚见状立马收了枪，玩味的问道：“苏秘书鬼鬼祟祟的这是在做什么？不会是想窃取重要情报吧？”他一步步向苏零落走近，逼的她一步步后退，紧挨着墙，贴着她的耳根子说道：“你虽不是电讯室的人，却有电讯室的钥匙，你说，要是叶嘉良知道你这么晚了还只身前往电讯室，他会怎么想？”
苏零落令自己镇定下来，将枪收起来后，才抬头冲邱世诚一笑，拂手推开他：“邱处长真是说笑了，你觉得叶司令会怎么想呢？我不是电讯室的人，我怎么会有电讯室的钥匙？你只知道我是叶司令面前的红人，却不知道我曾经是电讯处的人，你只知道我只身前往电讯室，却不知道是叶司令叫我前来给他取重要文件，你只知道我现在是叶司令的秘书，却不知道我和他是什么样的交情，你觉得是他会多想还是你邱处长想多了？”苏零落说完转身就走。
“等一下，苏秘书，误会了，我送你回去吧。”
苏零落的脚步只一顿，终究还是头也不回的走开了。
邱世诚看着眼前缓缓走开的身影，直到她一点点融进远处的夜色里，变成看不见的一个小点，他的脑海里重现了一些很久都不曾出现的画面，心口竟像是盘着万缕烟灰驱散不开，连呼吸都觉得带着浓重的火药气味，怒火与力不从心从心底窜上来，他紧紧握着刚刚那只对准了她差点走火的枪，终于还是没有控制住，朝着漆黑的夜空连开三枪，惹着警卫连的小兵一队队跑过来，个个架着枪，看到邱世诚这个样子又都面面相觑。
“邱处长，发生什么事了？”
“没你们的事，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