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汣仙尊受宗主之邀,留在千霜峰帮凌月师姐寻找解毒之法。江蘅也跟着留了下来。
这几日,我有意避开他。
江蘅却好似浑然不觉,时不时到月华峰转转。
我觉得我们二人志不同不相为友。
现下凌月师姐昏迷不醒,幕后黑手尚不知何人,大仇也未曾得报,我哪有什么心情同他拉扯这些儿女情长。
而且修行修的是自己,一切顺应天命、因果。
哪有什么等不等,或者为了情爱迅速进阶的道理?
不过,我也顾不上江蘅了。因为听说千霜峰的大师兄千翙被宗主紧急召回万剑宗了。
千翙此人,是近来第四个从元婴进阶到化神的人,而且是从元婴直接步入化神中期。
我本能地不想去怀疑他。
因为他与凌月师姐师出同门,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
而且,若他要杀凌月师姐证道,一早便杀了,还用得着等到现在?
另外,我不想怀疑他的第二个原因,是因为我没见过他。
我来万剑宗之前,他便出去四处游历了。
自我有记忆起,这五百多年来,他从未回过万剑宗。
我对他的了解全部来自于凌月师姐。
听说他是丹鼎宗宗主的次子,但却对炼丹一窍不通,完全不感兴趣,成天吵着闹着非要做个剑修。
最后他爹娘拗不过他,就把他送来万剑宗。指名要把他交给当时最为严苛的箜铭剑尊做弟子,为的就是想让他多吃些苦头,好早点碰壁回家修习丹方。
那时我大师伯箜铭剑尊还不是万剑宗的宗主。
谁知千翙竟乐不思蜀,直接一去不复返,彻底绝了做丹修的路子。
千翙师兄回来的时候,我和千霜峰的几位师兄师姐们一起在宗门外迎他。
他御剑而来,一身鸦青色道袍,金冠束发。
莫名地有种威严庄重的感觉。
他从剑上下来,依序和师兄师姐们寒暄。
神色平淡自如,眉眼间有一股凛然的正气。
我盯着他的背影,不禁心想,这样的人,会去谋害凌月师姐吗?
过了一会,他回过头,发现了一直默默跟在师兄师姐们身后的我。
「你就是月华峰的檀烁师妹吧?凌月养的小钱串儿?」他好似想到了什么一样,忍俊不禁。
周围的师兄师姐也都难得地一扫愁容,纷纷笑了起来。
「当初你抓周的时候,枉我特意为你从兄长那里摸来了太初鼎,结果你连瞧都没瞧上。不过你也还算有些眼力,那串铜钱是我在凡间的财神庙里拾的,倒沾了些财神爷的金光。」
我听了这话,尴尬地扯起嘴角笑笑:「千翙师兄,那场抓周宴你也在场呀?」
「是啊,凌月当时闹着要我们把所有能搜罗到的法宝都带过去,任你挑选。宗门里也好久没那么热闹过了。」他笑得很是爽朗。
其余师兄师姐回想起往日情景,也笑着点头如捣蒜。
我的心陡然一沉。原来我和千翙师兄竟是曾经见过的啊。
若那人是千翙师兄……
我当时年纪小,自然是记不得了。
但凌月师姐却是知道的,所以才会对我说,她那良人我也曾经见过。
同门师兄妹之间互生情愫,虽不是什么禁忌,但每日面对众人的打趣,也会觉得羞窘。
况且两棵百年老铁树开花,师姐一时想要隐瞒也很正常。
若是如此,那我就绝对不能摘除千翙师兄的嫌疑了。
一连数日,我都赖在千霜峰。
为了在千翙师兄接近师姐的时候守在师姐身边。
我担心千翙往药童递来的药汤里放些什么东西,或者乘人不备,对师姐暗下黑手。
喂师姐喝药前,我都要先尝上一口,确定无毒之后才会给师姐服下。
另外,我还在暗中留意千翙师兄回来后的一举一动。
但好像,他这次回来,只是为了协助宗主主持大局。
凌月师姐一出事,万剑宗人心惶惶,乱成一锅粥。
因为谁也想不到在年轻一辈中,最有可能,也最有实力继任宗主的凌月师姐会遭人暗害。
江蘅发觉我一直守在千霜峰后,便不再去月华峰闲逛了。
他也每日待在千霜峰,有时会站在远处,遥遥地看我。
被我发现后,他就偏过头去,只让我看到他红红的耳朵。
行吧,他喜欢看就让他看吧。
我不明白他为何如此,难道我那一道剑气挥得不够决绝?拒绝得不够直白?
我没心思去思考江蘅的心态。
因为我需要集中全部精力留意千翙师兄露出的破绽。
这些日子,我愈来愈怀疑千翙师兄了。
因为我发现他好似身上带伤,虽然他总穿着深色的衣物,但我还是看到他的肋下时不时地会洇出些暗褐色的血迹。
什么伤口能久不愈合?
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渡劫的天雷。
一般来讲,如若修士以邪门歪道晋升了修为,那么天道在降下天雷的时候便会施以严惩。
杀妻证道便是无情道中最令人不齿的邪门歪道。
仔细想想,也是,除了千翙师兄,还有谁能让凌月师姐毫无防备地服下毒草,然后又用剑气震碎她的经脉呢?
还有谁能料想到宗主的灵力中竟还含着几道剑气呢?
这天下有谁能比千翙师兄更了解凌月师姐和宗主?
况且他还是丹鼎宗宗主之子,就算他无心丹道,但家学渊源,毒草的性理,如何相生相克,他总会知晓。
我想不通,为什么这么好的凌月师姐,会有人想去害她呢?
师尊来千霜峰寻过我一回,但见我执意留下,他也只长长叹了口气,然后离开了。
我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像自己了,以前我看到什么都觉得开开心心,现在我看到什么都草木皆兵。
我厌恶透了这个自己,但我又没办法不继续怀疑下去。
我知道再这样疑神疑鬼势必会伤害到无辜、清白的人,同样这伤害也会反噬给自身。
但我又不能这样轻易放下。
当师姐再也不能睁开眼睛对我笑,伸出手摸摸我发顶的时候,我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娘亲」。
我每每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就会躲到凌月师姐身边默默流泪。
直到这天,千翙师兄一把推开凌月师姐的房门,闯了进来。
我迅速擦去泪痕,运转法力消去眼皮的红肿,然后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情,回身看他。
「小钱串儿,」他的神色不知为何那么悲伤,「你回月华峰去吧,我们知道你一向和凌月亲厚,但凌月她也不会希望看到你为她这样的……」
「师兄,你别赶我走。」
我知道他注意到我最近瘦削了许多。于是故作戚哀地低头求他,但内心却只余冷笑。
你当然会希望我走了,我若离开,你岂不是有了送走师姐的机会,那便彻底死无对证了。
千翙沉默了半晌,最后终是开了口:「小钱串儿,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但你实在不必这样折磨自己,这不是你的错,你虽是清和师叔的弟子,我心里其实也是拿你当妹妹看的。」
话音刚落,窗外突然响起了草叶折断的声音。
千翙师兄脸色阴沉,一挥袖子,门窗洞开。
外面空无一人,唯有几只鸟雀好似受惊般,扑棱棱地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