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时间。
就算独来独往,但是我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但快乐似乎总是一种转瞬即逝的奢侈。
还没等我中考,父亲就过世了。
那天是周二,我妈甚至没有通知我回去见最后一面。
等我周六回去,我妈只带我去了坟上烧了炷香。
我在地上跪了很久。
从小我爸就少语沉默,几乎所有的事情都由着我妈折腾,但他也会抽空带我出去走一走,或者回来给我带个小玩意儿之类这些在我妈看来没用的东西。
在我妈扔了我的小黑狗后,他给我买了一个很像的小黑狗闹钟,并找到小黑狗送给另一个亲戚帮忙养着。
这一点很小很小的爱,已经足够强势占据我的心。
天上下着小雨,我分不清脸上是泪水还是雨水。
好像很伤心,伤心得有点喘不过气,又好像不是那么伤心,因为还能很清楚听见周围的一切,听见我妈在给她姐妹打电话,说终于走了,说以后轻松了之类的话。
我磕了一个头。
我妈挂掉电话,走过来说:「这是你爸给你省下来读书的买命钱,该怎么办你知道了吧。」
我心里升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那种找不到出口的愤怒,被挤压被扭曲被揉捏。
我猛然站起来,狠狠看着我妈。
我妈也看着我,她脸上的笑迅速消失,她的短睫盖不住眼底的凌厉。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我站起来,只到她下巴。
我仰着头,看着她:「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她轻蔑地看着我:「告诉你?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个学生,你不是说你要好好学习?为什么体育没有得第一?」
我体育测验那天来大姨妈了。
肚子痛得如同铅铁一样沉重,我当时已经拼尽了全力,但还是跑不动。
嗓子眼在冒烟,我一激动,就根本不受控制地涌出眼泪。
我颤声问:「你就因为这个?」
我妈皱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承诺,违约了就要受到惩罚。」
我一下没忍住大喊起来:「我承诺了吗?我承诺了吗?是你!都是你!是你!」
我妈看着我疯狂喊叫了一会儿,忽然就哭了起来:「我真是好命苦啊,你这是什么态度?!我这一辈子,心心念念的都是为了你!我把心都掏出来给你,你就是这样对我的?我让你好好学习有错吗?为了让你过得好有错吗?」
只要有道理就得理不饶人,没有道理她就会叫嚷你什么态度。
她一边哭一边号叫,叫着叫着就开始坐在地上,手拍打着雨水和地面,声嘶力竭:「我是作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么一个女儿!我还不如死了算了,死了算了!」
她一边说一边去撞我爸的墓碑,撞得砰砰作响,眼泪鼻涕到处甩。
我承认,我被吓住了,我所有的愤怒都像打进了棉花里。
我从来不知道。
人还可以这样。
虽然体育不好,但中考我还是考到了县城最好的高中。
最好高中的重点班。
这回必须住校。
我妈为了近距离照看我,在我们学校找了个清洁工的工作。
她可以一节课将我们教室外面的走廊拖十次。
每一次,都会仔仔细细看我上课的表情,写字的姿势。
连老师都开玩笑:「我们都是沾了苏成枫的光啊。」
无心的玩笑,我再怎么麻木,心里仍然感觉难受。
我已经十六岁了,我不需要我的父母大富大贵,我也不需要他们多么光鲜亮丽,但我也有微薄的自尊。
我希望至少在开家长会的时候,我妈不要当着同学的面去拿他们家长还没喝完的饮料。
我妈看着我难堪的表情,她又露出那种苦哈哈又狡黠的笑:「你看看,不努力学习,以后就只能跟你妈一样捡垃圾。这样的日子,你想过吗?你能过吗?」
我面无表情地说:「我不想。」
她满意点头:「不想就好好学习。把第一保持下去。」
她在周围家长羡慕又带着同情的眼神中,得意洋洋将塑料瓶一个一个拿过来,递给我。
听着家长们恭维客套「你可真不容易」「你家孩子教育得真好」「你真是好福气,女儿成绩这么好又听话」,她抿着嘴笑起来,脸上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
然后使唤我越发大声。
只要我动作迟缓一点,她就问:「你是不是觉得你妈是清洁工丢你的脸了?」
我无法解释,我嘴笨,说不出反驳的话。
她就开始教育我说:「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我是你妈,你就算丢脸,也摆脱不了我。」
这回,我没有反驳说我没有嫌弃。
我只是看着她,我甚至已经不再难受,我看着她,只是不懂她为什么要这样。
很快,她给了我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