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灾后伴随着瘟疫,我爹意外感染,大夫来了一批又一批,太子甚至请了京城的太医赶来,却也无济于事。
我有些担心,在外面守了许久,无比忧心,甚至盘算着,若是我爹死了,我就尽早离开,装作死在了安平县,总之是不能回京城。
主母向来狠辣,眼里容不得沙子,嫡姐又常常欺负我,定不会叫我好过,
镇上卖豆花的婆婆告诉我,安平县不远的一座山神庙,格外灵验,需得心诚。
山神庙建在山顶,山中只有一位僧人,寺庙无比破败,却仍可见曾经的香火旺盛。
越是世道艰难,这废弃的庙便愈多,连自己都顾不好,又如何顾得了这虚无缥缈的菩萨。
我一步一叩首,求着上天垂怜我爹,跪得膝盖红肿,额头都被磕破了,大家赞我孝心,夸我为菩萨。
只有我知,我心不诚,不过装模作样,装腔作势。
我是被人抬下山的,鹅黄色裙摆全是泥泞,膝盖处可见鲜血一片。
程少青在门口等我,我迷迷糊糊看见他,下意识朝他笑笑,我知道我的笑容大概是什么样的,脆弱的,惹人怜惜的,这是姨娘说,最惹人喜欢的模样。
我努力朝他伸手,对上他微红的眼睛。
「菩萨若是开眼,那人间便不会有这样的苦难,你去求他只是白费力气,小桃子,你傻不傻。」
他说这话时语气急促,慌乱极了,「我等了一天,你知道我看见你这副样子回来,多担心你,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我忍不住笑了,这次是出自真心的,努力朝他伸手,手心摊开,里面赫然是一张三角形的平安符。
「花花阿婆说,山神庙很灵验的,菩萨定能听见我的声音,这是我为你求的,定能让你平安。」
程少青气急,对上我的脸,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他向来是温和有礼,能言善辩,却拿我没办法。
「你的呢?」
我有些不解,他似乎看出我的疑惑,皱眉,「你的平安符呢?」
「忘记了。」我确实忘了,因为我不信神佛。
他以为我只想着别人,不顾自身,我爹也是这样以为的,病榻在床,怕他死后我无依无靠,他甚至将自己名下几家铺子转给了我做嫁妆。
他对我有愧,安平县这一年多里,我随着他没有过一天好日子。
不是天灾人祸,便是食不果腹,好不容易洪水退去,又是瘟疫横行。
在外他随其他大臣处理水患,我便替他施粥行善,为他做足了好名声,在内从不忤逆他,父慈女孝,惹得别人好不羡慕,每每提及我,他竟也觉得脸上有光。
大夫都对他退避三舍,唯有我坚持不懈地喂药。
他常常说,「爹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我只是宽慰笑着,遮住口鼻的薄布掩住的唇角,不自觉露出几分嘲讽的弧度,他这样的人,又能记住旁人几分好。
心里这样想,面上却道:「爹爹莫要说这些,这都是小桃应该做的。」
我求菩萨后没几天,我爹的病竟然真的好了起来,他向来信神鬼之说,以为是我救的他,对我从未有过的和颜悦色。
往我屋内送了好些东西,又请了大夫看我的腿,甚至给我配了个叫迎春的丫鬟。
我看着跪在我床榻下不敢抬头的迎春,低声道:「起来吧。」
这是我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从前我总在想,旁的庶出小姐自出身便配了下人丫鬟,即便不如嫡小姐那般光鲜亮丽,却也过得比寻常人好。
可若我是寻常人家的姑娘,也能衣食无忧地长大,若我家境贫寒,命运多舛,便也认清自己的命。
可我出身高门大户,见到的便是兄弟姊妹锦衣华服,爹爹主母光鲜亮丽,而我自有记忆便要为自己的生存而百般努力,生怕饿死冻死,抑或是被嫡姐欺凌致死。
如今我想要的,慢慢地都有了。
我看着爹爹,温柔笑道:「谢谢爹爹。」
我的腿一直没有怎么好,结疤了,很是丑陋,迎春比我还小两岁,才十三岁,个子瘦瘦小小,我也不忍心叫她干重活。
等完全可以下地走路时,已经过去了七日。
我和迎春施完粥又转去了文和家,门敲响,是文府的管家,看见我来,眼里笑意未达眼底。
「姜姑娘来了。」
里面少年声音清亮,远远就传来了。「是小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