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讲述到这里,审讯室里的警察们,看我的眼神一言难尽。
我笑了:「我是个连环杀手唉,你们总不能指望,我对这个世界心怀爱意吧。」
一个叔叔辈儿的警察问:「你前面说的我们都记下来了。现在说重点,你说你杀了李山东,但是为什么没有人报警?」
我又笑了:「因为,我妈呀,根本就不在乎李山东,说不定,她也盼着他死呢。」
警察们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7.
经历了丧子、离婚之痛,我妈完全垮了。
重点高中的女教师队伍里势利眼众多,嫁得好、孩子学习好的女人,是食物链顶端的存在。
我妈这种,即使是教学能手,也还是因为家庭变故,从食物链中间跌落至最底端。
任谁路过,都可以向她抛去一个同情的眼神。
俗称踏上一万只脚。
我妈受不了。
由此她对我更加变本加厉。
那几年,我平均每天都能听到「你怎么不去死」。
「要不是因为生了你这么个扫把星,拖油瓶,我的人生怎么会这么惨。」
「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我要是你,早一头撞死了。」
「看到你这个逼样就恶心,真他妈晦气。」
......
我不明白,在外面总是让人如沐春风的祁老师,为什么在家里会对我这个亲生女儿,源源不断地冒出如此恶毒的语言。
有时候,我觉得我妈的心里藏着一个已经恶臭病变的泉眼,她在外面努力遮掩,回到家便对着我变本加厉地释放。
因为只有对着我释放,是绝对安全的。
但这一切都在我妈嫁给李山东之后,有了变化。
我妈是在我 16 岁的时候,通过相亲认识李山东的。
他们大概只吃了几次饭,就决定结婚了。
我妈再婚,并没有征求我的意见,她只是告诉我,我们要搬家,「搬进一个很大的房子」。
「你给我打起精神来,收起你那副丑逼样子,你要是敢丢我的人,就给我滚出我家。」
我妈结婚前一夜,丢给我一件白色连衣裙。
那是好几年以来,我妈头一次给我买衣服。
虽然我妈嘴上依旧没有什么好话,但我拿到那件白色的连衣裙,心里还是开心极了。
「说不定,我妈结婚了,以后过得幸福了,就会对我也好了呢。」
我在心里这样暗暗期盼着,连带着对我妈和继父李山东的婚姻生活也期盼起来。
李山东是个生意人,跟我妈结婚一年前,刚刚丧偶,儿子在外省念大学,常年不在家。
他看上去体体面面,温温合合,据我妈说,「这个人在很多方面很有实力」。
李山东是真有实力,这从他跟我妈举办的婚礼能看出来。
我妈他们单位那些势利眼,听说我妈再婚,纷纷热情高涨参加婚礼。
我亲耳听见那些势利眼们发出嫉妒的赞叹,他们说:「祁秀之真是有绝招,钓到这么个冤大头。」
如此听来,李山东好像真的挺不错。
但我心里一直纳闷,如此不错的李山东,为什么看上了我妈。
不过很快我就知道了。
我到书房去拿钢笔水的时候,看到了他的聊天记录。
人家问他,为什么要娶我妈一个中年妇女,「又不好看,又没什么背景」。
李山东的回复是:你们不懂,她闺女好看。
16 岁的我,一眼就看懂了李山东的意思。
而这句话,就那么赤裸地在书房电脑上晾着,似乎并不怕被看到。
我的内心既恐惧又羞耻,本能让我立刻冲出书房的门,找到了正在另一个房间备课的我妈。
但是等我冲进去,我妈抬头斜睨了我一眼,我立刻便不知所措起来。
在我的成长过程中,我看多了我妈这样的眼神。
这里头有严厉、有审视、有对我没事找事的指责、有对我莫名其妙的讨厌,但唯独没有关怀与信任。
这样的我妈,真的会为我跟李山东离婚吗?
我妈问我:「有事吗?」
凭借着对妈妈本能的孺慕之情,我还是嗫嚅着说:「李山东,他......他对我不怀好意。」
我妈死死盯了我好大一会儿,突然勾唇露出一个讽刺的冷笑:「你瞅瞅你那副丑逼样子,还以为自己是仙女呢?对你不怀好意?你贱不贱啊?」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妈,一股冰冷的凉意顺着我的尾椎骨爬满全身。
我妈,她......她怎么能这么说我呢?!
她真的是我妈吗?!
我妈已经低头准备继续备课:「没事滚出去,我劝你还是把你那点龌龊心思多用在学习上。」
我忍不住攥紧拳头,强忍着颤栗说到:「我有证据。」
我妈她不信任我,一定是因为她还没看到证据。
如果她看到证据,她一定不会这么对我的。
那时那刻的我,只有这一个念头,才能勉强支撑自己不崩溃。
可等我妈跟我进了书房,李山东已经坐在了电脑前。
见我们母女进来,他一副惊讶的模样:「这是咋了?」
我把他的惊讶当作心虚,指着他的电脑:「你干什么了你心里有数。」
我让我妈看电脑,我妈不得不走过去,只扫了一眼就回头冲我冷笑:「你是不是发癔症了?你过来看看你李叔叔哪句话对你不怀好意了?」
我跑到电脑前,才发现那句话被删掉了。
取而代之的是:你们不懂,我们志同道合。
我又气又恼,愤怒地瞪着李山东:「他删了!」
我话没有说完,我妈已经一个耳光扇在了脸上:「我看你才是该扇了!」
「你他妈就是看不惯我过得好是不是?!」
「带你来过好日子,还给你脸了,还污蔑你李叔叔觊觎你!你恶不恶心?」
李山东听见我妈的话大惊失色,摆出一副被我诬陷的委屈模样:「哎呀,阳阳,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
又对我妈赌咒发誓:「祁老师,你可要相信我,阳阳说的这种事,别说做了,我就是想一想都是死罪!」
我妈对李山东另换了一副温柔模样:「我当然知道,都是这个孩子,也不知道随了谁,小小年纪,却长了一颗脏心,这要不好好教育,将来不定给我惹出多大的祸来。」
那天晚上,我妈逼着我给李山东下跪道歉,逼着我扇自己的脸,逼着我承认:「我就是嫉妒我妈,不想让她过得好,所以恶意造李叔叔的谣。」
那是我第一次发现语言的力量。
在我扇自己耳光,用语言承认自己是个嫉妒妈妈的肮脏的女儿的时候,我内心似乎也认可了我妈给我的这个人设。
或许,李山东真的没有写那句可怕的话。
或许,这一切都是我编造出来恶心我妈的。
因为我恨她。
嗯,我恨我妈。
这也是我的头脑中,第一次萌生出了这样确切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