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剧院的演出座无虚席。
那年出国交换学习后,我再没见过周让。毕业后,我加入了国内最大的芭蕾舞团。
今晚上演的舞剧是《吉赛尔》。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担任主角。从最开始的配角,到后来的独当一面,我用了五年。
撇去中场休息,这场舞剧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谢幕时,台下掌声轰鸣,团长在后台叫我们先别走,有件重要的事要宣布。
饰演《吉赛尔》男主阿尔伯特的舞蹈演员秦声来到我身边,笑着说了一句:「恭喜。」
我没太明白他的用意,正欲发问时团长已经将所有人聚了过来。
「今天有个重要的事要向大家宣布,」团长的视线落到我身上,盯得我心里发毛时,他忽然眉开眼笑起来,「让我们用掌声欢迎我们团的新首席——陈今夏!」
周围的人像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一般,热闹地簇拥上来。我接过团长颁下的证书和秦声递来的花,有些受宠若惊。
我没想到我会在此刻成为新的首席演员。这一直是我想要登上的高度,但它来得太突然了。
我很快镇定下来,我原以为自己会喜极而泣,结果脑子里闪过的全是以后该怎么更加严格的训练——
得出的结论是又苦又甜:全年无休。
秦声用胳膊轻轻撞了一下我:「你这是开心傻了?」
我这才缓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秦声说:「一会儿我们几个打算给你开个庆功宴。你先别急着拒绝,成为首席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不庆祝一下?」
今天我自己开了车,临走时他被团长忽然喊走了,几个关系不错的朋友和我一起在剧院门口等秦声。
其中一个忽然小声开口:「哎,你们看旁边那个,像不像最近很火的那个赛车手?」
「他叫周……周什么来着?」
我下意识抬眼看过去,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我的呼吸频率都乱了,头晕目眩地开口:「……周让。」
「是了,周让,他叫周让!没想到今夏你也喜欢看赛车啊。」
不怪周让会被人认出来。他肩袖上的黑白方格和红蓝条纹实在太过显眼,让人不费吹灰之力便联想到赛道终点的黑白方格旗。
周让似乎被我们这边的动静所扰,从鸭舌帽下瞥眼看过来。
他的视线对上我。
那一瞬间,我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这是我七年里第一次遇见周让。
我曾经无数次在梦里梦见我和周让再次相遇的场景。梦里,他就像在看陌生人一样,视线落到我身上,复又很快移开。
梦醒后,枕头总是湿了一片,眼角是未干的泪痕。
如今的场景倒是和梦里一般重合起来。
周让幽谭一般的漆黑眼睛平淡无波,微抿的唇角看起来甚是冷淡且漫不经心。
秦声适时出现,招呼我们上车,我这才觉得浑身血液终于再次活络起来。
我敛下眼,在心底止不住地想。
陈今夏,你真是没出息。
不过是遥遥对上了一次视线,你就已经难过得快要抑制不住眼泪了。
后来的庆功宴我全程不在状态。
这些年我没有刻意关注周让,却也知道和他有关的一些事情。
七年里,他从 F4 方程式赛车中一路夺冠,如今已经成为了国内屈指可数的 F1 赛车手。
他被媒体誉为最具天赋的赛车手,前阵子宣传他的新闻都快要爆炸了。周让就像高悬空中的那颗闪耀星星,渐渐被人们熟知起来。
即将入夏的夜晚还是泛起几分凉意。庆功宴上我喝了杯酒,我裹着外套,等我的代驾过来。
秦声将舞团里的其他朋友一一送上出租车。他走到我身边,温声开口:「我送你回去?」
「不了,」我抬起手,晃了晃手机,「喊了代驾。」
秦声适可而止,「好,那你到家之后发个消息给我。」
秦声是早我两年加入芭蕾舞团的前辈,现在在团里也算是台柱子。
大约是一年前,那晚舞剧结束后,他喊住我,和我说:「今夏,你要不要和我试试?」
他温柔,体贴,会是公认的绝佳男友,总是保持着令我舒适的范围。
但我拒绝了。
晚风吹得我有些冷,我抬头仰望着天上的星星。我忽然想起那句话,年少时不能遇见太过惊艳的人。
以至于后来遇到的其他人,也都只能是其他人了。
代驾很快赶来。撇去几个红绿灯,一路上倒也还算畅通无阻。
又是一个红绿灯。车子刚刚停稳,就感受到从车后传来的震颤。
偌大的马路上几乎没有其他过往车辆,代驾瞥了一眼后视镜,有些惊讶地和我说:「好像是追尾了。」
我正准备下车查看,车窗就被人敲响了。
隔着车窗,我和周让对视。
我握在车门把手的手不禁一顿。
七年究竟有多长?
七年,是 2556 天,是 61344 个小时。
有人说,只需要七年时间,人体身上的细胞就会更换一遍。
我已经数不清七年里做过多少个和周让有关的梦。
我以为七年过去,我会忘记,会释然,可是并没有。
当我再次遇见周让,无数回忆争先恐后从脑海里浮现。我以为过去很久了,可是好像桩桩件件皆在昨日。
周让垂下懒散的眼睫,路灯映照之下,侧颜稍显冷淡。他的情绪淡淡,瞳仁漆黑,仿佛稍不留神就会沉溺在他的眼中。
他的眉梢微挑,漫不经心地轻哂一声:「不好意思。晚上灯光太暗,一不留神就追了尾。」
七年时间,周让早就开过各式各样难度更高的赛车了,我并不是很想相信他在这条宽广的马路上还能和我追尾。
我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他继而开口:「所有费用我来承担,不过我待会有些急事需要处理。不如,我们先加上联系方式,明天再联系。」
大晚上的,谁都不想去警察局。况且周让现在是 F1 赛车手,不知道追尾这事传出去对他有没有影响。
我点头:「可以。」
抵达目的地后代驾就离开了。我静默地坐在后座,车内寂静无声,我无意识握紧了手机。
酒意上头,我看着停车场里灯光通明,一时晃了神。
周让的朋友圈里空白一片,那时我删除了周让所有的联系方式,什么都没留下。现在看他对我的陌生态度,应该是的的确确把我忘记了。
意识到这一点,我原以为我会哭得很伤心,可如今眼睛干涩一片,内心平静至极,什么也哭不出来。
我扯了扯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