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嘻嘻哈哈地四散而去,我挽着得胜的两个奶奶,高昂着头,一步步地往家走。
我奶忍不住夸马奶奶:方才你骂得真带劲!
马奶奶却若有所思地夸里正:没想到桃水村的小小里正,竟比京城那位还讲理,懂得不迁怒。
我故意歪头问:马奶奶,京城那位是谁啊?
我奶笑着一把拍向我的后背: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臭丫头!
扫房子、蒸豆包、做豆腐、祭祖先,一眨眼,岁末就到了。
腊月底,我奶将马奶奶拉到了一旁,吞吞吐吐地说:大妹子,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就是——周姨娘,周姨娘的尸身,我当初没找到,便在后山陈家的祖坟旁,给她立了一个衣冠冢。这事儿吧,我做得欠考虑,毕竟她是国公府的人,你们公侯之家讲究多,也不知这有没有犯了你们的忌讳。但当初那般情景,我又实在不忍让她做孤魂野鬼,你看这事儿?
马奶奶鼻子一酸,眼圈都红了,老姐姐,我替国公府、替周姨娘谢谢你。
除夕夜,屋外飘起了小雪。瑞雪兆丰年,为了应景,我特意打开了客人送的那个甜食袋子。
安芝的鼻子最灵,凑过来一看,顿时惊喜地嚷道:是牛乳糖!
我笑着将糖撒在炕桌上:以前吃过?
吃过,小舅舅每年来国公府,都会带好多牛乳糖,安芝用小手指向芝安:他最爱吃,小舅舅最疼他。
我意外极了,清清冷冷的芝安,竟然爱吃甜甜的牛乳糖?
原是我忘了,其实他只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
心思再重,也是孩子。
屋内我众多的弟弟妹妹,一时间被糖馋得纷纷流下了口水。
既是如此,那就多食些吧,让这世间的得来不易的糖,甜甜他们的嘴,也暖暖他们的心。
这个年,我没法违心地说,过得很好。
一个家破人亡、骨肉分离的年,怎么会好呢?
望着马奶奶脸上勉强维持的平静与笑容,听着两个孩子言语中对旧日光景流露出的思念,我的心总是隐隐觉得难过。
何为年关?
此情此景就是啊。
只是,不管夜里怎样将泪水流尽,天亮了,这日子还是得照常过。
转眼到了正月初六,我们全家又开始了一年的忙碌。
我奶奶给家中九口人改衣裳、做鞋面、缝缝又补补;我爹趁还没春耕,去山里伐木凿石挑土方;我娘带着冬宝操持着家里的一日两餐;秋妹带着安芝负责喂小鸡;芝安开始为即将到来的书院生涯做准备。
而我则又要开始挑着担子去镇上卖芝麻饼了。
至于马奶奶——
马奶奶自出生起便是个千金大小姐,一切事宜皆有丫环婆子伺候,从没自己动过手,所以她真真是什么都不会做,哪怕是最简单的针线活儿也不会。
哎,我活成老废物了!
她常常坐在院中的石墩上,长吁短叹着。
我蹲在炉旁一边烤饼一边笑着给她找事儿:马奶奶,您还有简单易做又好吃的吃食方子吗?开春了,我想多卖几种吃食,给客人换换口味,顺便也多挣点银子。
有哇!马奶奶顿时双眼放光,你马奶奶别的不行,论起吃,还是有一套的!
我赶忙使劲点头献殷勤:就是就是!您可是桃水村美食家呢!那麻烦您帮我想几个,赶明儿我试试。
这有何难,等着!
一言未尽,马奶奶立刻精神抖擞地回屋去写吃食方子了。
正月里,镇上的人出门的不多,所以我的生意并不是很好,每日也只是勉强能挣个二三十文钱而已。
但我爹干得却热火朝天,没出半个月,圆木、石头和黄土便占了我家半个院子的地方。
我悄悄问我奶:我爹这是要做啥哩?
我奶撇撇嘴,嘴角却弯弯的:这个倔驴不知从哪儿听说男娃和女娃过了七岁就不能睡在一个屋了,这是要盖房呢!
盖房?
我奶一指我家房子旁边的空地:就在那!你爹要盖三间房,给你马奶奶祖孙三个住。
哦,银子够吗?
够。上次那二十两银子,除去买肉干、狐狸皮和零打碎敲的成本,还剩十一两呢。你爹说等出了正月,就请村里一些相熟的汉子帮忙把房子盖起来,这要不是正月里不兴在家里动土,恐怕他明儿就要盖呢。
我笑,呦,我爹这是咋了,怎的像变了个人呢?
我奶又气又乐,伸手拧我的脸:有这么说自己爹的吗?!你爹这人啊,脑子虽不好,心眼却不坏。
我:……
奶!有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吗?!
正月十六,我将七岁的芝安正式送进了孤竹书院。
孤竹书院是桃源镇唯一的一所书院,它看起来颇为陈旧,在我们当地名气却不小。
从桃水村到桃源镇,总共十六里地,村里有位赵大叔,每日清晨赶车捎人到镇上,晚上再捎回去,来回只需一文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