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市三月。
许应柔坐在偌大的音乐厅里,手指在大提琴琴弦上按动。突然有人从门缝探出脑袋,朝她挥挥手机:应柔,电话响。
她放好琴,走过去接。
许!应!柔!在哪呢你?
电话那头传来好友井瑾的声音。不等她回答,井瑾又说:得,又在排练吧?我在你们楼下咖啡店等你啊,排完找我。
收了线,她和同事打了个招呼,拿着包包下了楼。
给你点的冰美式。井瑾把杯子向许应柔那边推了推。
小应,我吧,我呢...最近呢...
许应柔拍了拍她脑门,这位朋友,请问您是...又被赶出家门了?
呸呸呸,说什么呢。
到底什么事儿,说完我还得回去排练呢。许应柔喝了口咖啡。
我看到陈愿了。井瑾悄声说完,然后抿着嘴看她。
许应柔的动作慢了一下,咬着吸管发愣。
就前几天,我们社采访歌舞团,我看到他了。但我没敢认,我寻思着...
瑾瑾,我排练到点了,回头说。许应柔看了眼手机,有些堂皇的打断了井瑾的话,朝她招了招手便转身离开。井瑾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无声的叹了口气,有点后悔没管住自己这张嘴。
几天前,她接到任务采访歌舞团一姑娘,结束的时候小姑娘喊着陈愿哥跑过去。听到这名字,井瑾条件反射一样抬眼嘿,还真是你。井瑾生气啊,当年你一句话不说就跑了,杳无音信好几年,算怎么回事儿。也不管面子不面子了,上去就是一顿暴栗,后来同行的实习生好一个拉她,才给拽回来。
许应柔回到剧院,顺手把头发挽起,心不在焉的翻着谱子。
团里乐手还没来齐,此时剧场正在为明天的演出调试灯光,一束光突然倾泻下来,聚焦在一点,许应柔反射性地闭了下眼睛。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恍惚间看到观众席有人起身,闪进暗处,正向门口走去。许应柔有些近视,眯起眼想仔细看看。
那身影高大挺拔,仅仅是一个轮廓,许应柔便认了出来。她把琴放到琴架上,跑下台去想喊住那人。
可名字到了嘴边,却又喊不出来了。
许应柔定定地看着那个背影走出音乐厅,看着门缝中透过的一些光亮,最后双双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大提许应柔就位了,走一遍序曲。
许应柔回过神来,回到台上重新立起琴。
排练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许应柔斜挎着自己的nanospeedy,拎着自己的琴慢慢从剧院的大楼梯走下去。
手机讯息的铃声响了一下,亮起屏幕上是宋景城发来的微信。
「井瑾说太晚了不放心你自己回去,让我来接接你。」「不过我得晚一会儿,公司一堆事。」许应柔回复过信息,在一张长椅上坐下来,回想起下午井瑾说的话。
关于陈愿,那是好几年以前的事了。
那个时候许应柔还在上高中,四个人都是同一个学校的学生。遇见他们三个的那天,简直是她二十三年人生中最精彩的一天。
大概是高三上学期刚开学那会儿,许应柔翘了节数学课去琴房练琴,可到了自己的琴房,却发现椅子上坐了个人。
她礼貌性地敲敲门,探进去一个脑袋。
同学,我大提,这间琴房是给大提用的。
椅子上的女孩子抬起看手机的头,比了个安静的手势,然后招招手示意许应柔进门。
我躲剧目排练呢,实在不想排了。付姐,付姐你知道吧,就那个教舞蹈的主任,现在满校园追杀我呢。
话音刚落,门窗玻璃上就映入一张脸,女孩赶紧躲到许应柔偌大的提琴盒子后面蹲下。
同学,你老师走了,快起来吧。许应柔歪头说道。
走了走了,我叫井瑾,别说我来过啊。
结果是,井瑾连琴房门还没走出去,就被他们付姐给抓个正着,连带着翘课的许应柔,俩人一起被发配到剧场打扫卫生。
也是巧了,那天宋景城正好就在剧场。
哟,我来看看这是谁啊,宋景城站到井瑾面前打趣道,井瑾,这周我可在这看见你三回了,你爹知道了肯定饶不了你。
受家里人的影响,宋景城北京话张口就来。
好好的人怎么就长了张嘴,你再这么嚷嚷下去,别说我爹,全大院的爹都得知道。
那这妹妹谁啊,你朋友?
许应柔,艺术二班的,翘排练认识的新朋友。
说完,井瑾拉着许应柔在观众席找了个位置坐下。
不是来打扫卫生吗?许应柔小声问道。
你没听他说吗?我这周来三回了,这小剧场我打扫三回了。
对了,那你怎么总是翘排练啊?
不喜欢呗,全大院除了我爸,都知道我不喜欢跳舞,井瑾叹了口气,不说了,无所谓,我以后呀,可是要当记者的人。
许应柔在一旁眨巴眨巴杏仁似的大眼睛,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
后来,许应柔和井瑾告了别,走出剧场的时候突然下了场雨。
她有些不知所措,这时时间已经临近放学,琴房不久就要锁门,可她的琴还放在那间琴房。
许应柔犹豫了一会儿,脱下校服外套挡在头顶准备向外跑,却突然被人拉了回去。
她转过身,微微皱眉,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的男孩。
这伞给你。男孩向前递了递手中的伞。
许应柔反应了一秒,道谢接过,然后看他跑进雨中。
同学,你是哪个班的啊?我明天还给你。许应柔叫住他。
陈愿,高三一。
好在那天的雨不太大,她才能看清那人眉眼深邃,一双桃花眼好看的很,转身间满是少年感。
于是陈愿这一个转身,她记了好久好久。所谓一眼万年,也不过如此吧,她想。以至于很多年后,有人问许应柔为什么喜欢陈愿,她眼前浮现的第一个画面就是这样,她喜欢那人身上干净、利索却又有自己想法的劲。
只是许应柔不知道,陈愿喜欢她这件事,是很久以前就开始的了,远比那个下雨天要早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