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娘娘您怎么就想不开……」自穿越那日起已经过了三天,中分芭比小宫女几乎寸步不离整日以泪洗面。
待我嗓子康复后指定第一时间让她闭嘴,我揉着一跳一跳的太阳穴,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自杀时。
七大姑八大姨围在我的床边,一半人哭我,一半人哭我妈。
「这孩子年纪轻轻怎么就想不开?」「你可得对孩子好一点。」「带孩子去看看吧,需不需我介绍心理医生?」
看到妈妈在一旁伤心欲绝,还要承受无端的猜疑和指责,我突然意识到自由地死远比自由地活要难。
那是要经过漫长的岁月累积,消耗完自身的价值与前程,才可以避开旁观者高高挂起的怜悯,无所顾忌痛痛快快地说上一句「我活够了」。
就像三十岁的我,为救孩子自杀式地冲入马路中央,临死前耳边沸沸扬扬的议论声却是「幸亏遇见了好心人,孩子得救了」。
怎料人算不如天算,穿越之后也逃不过陌生人无处安放的关心。
不知什么时候,小宫女没了声音,站在床边低头抠着手指出神,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托了皇帝的福,房门外至少五个宫女等着和她轮换,日夜不停地看护(监视)我。
这三天倒也不是全无机会,只要我狠下心来不顾羡安宫几十口人的死活,随便找面墙跟后脑勺对磕都有八成把握撞死自己。
我偷偷瞥了瞥两眼通红的小宫女,唉,要是能狠得下心来,上辈子也不至于在妈妈的恳求下吃药、看病、假装痊愈,艰难地活了三十年。
嗯,真算起来大概有一半时间是在梦里过的,在梦里我活了好久,久到世界毁灭,我还是死不掉。梦想成真的滋味,也太痛苦了吧。
迷迷糊糊中,来了一个太医为我诊治。我强撑着困倦的眼皮望向太医,白发苍苍、胡须飘扬,十分符合刻板印象。
「你……咳咳……娘娘……咳咳感觉如何?」
其实我感觉还行,但您老不先瞧瞧自己吗?太医一开口就剧烈咳嗽,手帕上隐约间还能看见一团猩红。
我轻微点头示意,并报以热切的目光。虽然这么想不太好,但我止不住地羡慕这位半只脚已经踏进棺材的老者。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下巴,而他似乎也没有低头瞅我的意思,专心听宫女复述我的情况而后说道:「娘娘应该已无大碍咳咳。」
我有点担心老太医一口气吊不上来驾鹤仙去。
宫女总算问出了我心里的话:「您没事吧?」
太医用袖子遮住大半张脸以防唾液飞溅:「许是娘娘宫中的熏香气味太重,夏日将至蚊虫增多,不若我为娘娘制作一款熏香,不仅助眠安神还可以驱蚊杀虫。」
我下意识地闻了闻,似乎是有点呛,便抬起手在空中虚点一下以示同意。
太医会意笑了笑,对宫女说道:「劳驾拿下纸笔,我留一个方子,你们之后也可如法制香。」
小宫女登时神情严肃讳莫如深地点点头:「我不能离开太久。」然后贴心地把房门合上退了出去。
不是,芭比你这样我很容易误会啊,接下来我和老太医难道要发生什么不可见人的事吗?
突然,冰凉的手贴到我脖子的勒痕处。困意一扫而光,我一个激灵汗毛竖立,耳边传来阴狠的低语——
「怎么,心软了?竟然想要自杀,呵。」
我瞪大眼睛努力抬起脖子,想要仔细分辨太医的神情。
可他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神色如常,半合着眼注视前方,在宫女赶回来时已然站在几米开外。
我差点怀疑自己的妄想症复发了,直到看见太医执笔写方子。
那双手和他的脸一样布满皱纹,却一笔一划稳稳落在纸上,与风烛残年的身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似乎哪里不太对劲,但我无暇深究,刚才被他碰到的地方开始发热发痒,仿佛一百只蜜蜂扎在脖子里采蜜。
我刚要上手抓挠伤处,小宫女眼疾手快地按住了我,并且开始啼哭大叫:「快来人,娘娘又要自缢了!」
不我没有……网上说自己掐自己的时候,会因为大脑缺氧而最终松手,我一般不会选择这种性价比低廉的方式。
自杀,讲究迅速、无痛、一招毙命,又不是当实验来玩的。
但事实证明,上吊确实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比如万一没死成,就会像我这样,被许多宫女紧紧抱在床上,连句「我只是挠痒痒」也说不出口。
正在我思索《人能不能被痒死》这一生物学命题时,外头的宫女端来了熬好的药。
热气蒸腾着苦腥味,不仅蹿入鼻腔,还辣到了眼睛。黢黑黏稠的药液灌进嘴里的一刹那,我深刻体会到了,上辈子吃得苦还是不够多。
苦到了极致,原来是麻木啊。伴随着舌头发麻,一股洪流直冲天灵盖。
药没能喝完,我吐得上气不接下气,黑汁从鼻子里倒流出来,一众宫女太监手足无措地戳在一旁,像极了上辈子的母亲。
只有老太医,早有预料般呈上一方白手帕,一边拍打我的后背,一边轻柔擦拭我的脸。
我叹了一口气,随即愣住了。
这声叹息太过清晰,我尝试着张开嘴「啊」了一声,声音有些嘶哑,像生锈的自行车铃。
中分芭比小宫女欣喜若狂地跪倒,开口语无伦次:「娘娘能说话了,承天之佑,娘娘千岁!」
我差点气得翻白眼,好端端的别咒我啊。三十年都给我活成这副德行,一千岁还了得?
「去打盆水来,其他人退下吧。」我开口支走太监们,对着太医欲哭无泪,「您可真是妙手回春。」
太医眯眼微笑地凑近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听见的声音低声呢喃:「娘娘可莫要忘记答应过臣的事,有些时候,活着比死痛苦多了。」说罢把制香处方随手递给小宫女便礼貌地离开了。
我愣愣地望着老太医颤颤巍巍的背影,既震惊于古代玄幻的中医术,又感慨老太医的那番话——活着当然比死痛苦,任何时候都是。
宫女连连恭送太医,郑重地把处方收进木盒中,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藏金条。
由于「神医圣手」的加持,我的伤势飞速好转,其间皇帝来看过我几回,让我以各种借口挡了回去。眼看可用的说辞越来越少,下次也不知该怎么劝退,我打算主动出击,寻找不连累他人的万全死法。
于是,在宫女的层层保护(包围)下,我走出了羡安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