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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星遇骄阳季青州第3章我们不熟

晚星遇骄阳季青州

晚星遇骄阳季青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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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情况特殊,龚元被带进了审讯室与徐茜暂时“隔离”,徐茜则用言行举止尽力诠释了一个合格的“精神病人”,指着龚元破口大骂手......

作者:式微 类型: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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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星遇骄阳季青州》- 小说简介

因为情况特殊,龚元被带进了审讯室与徐茜暂时“隔离”,徐茜则用言行举止尽力诠释了一个合格的“精神病人”,指着龚元破口大骂手......

《晚星遇骄阳季青州》- 第三章 - 免费试读

因为情况特殊,龚元被带进了审讯室与徐茜暂时“隔离”,徐茜则用言行举止尽力诠释了一个合格的“精神病人”,指着龚元破口大骂手舞足蹈,直至看守所那边传来了龚元司机审讯的资料——

唐殊默然地扫了一眼资料:“先把龚元放了吧。”

杨拓愣住:“放了?怎么……”

徐茜也红着眼睛瞪向他。

唐殊:“他承认龚元与顾河之间的确有矛盾,之前的车祸也不过就是想给顾河一个小教训,至于其他的,一概不知,他说这也不是自己该知道的事。”

杨拓也沉默了,毕竟这话不无道理,倘若真是所谓的“买凶杀人”,雇主不会多余地向杀手透露太多讯息。

可杨拓还是犹豫:“要是就这么放了……”

“就算他不是凶手,也是多少知道内情的,从他刚刚的态度就知道了。”唐殊又重新翻看着资料,“顾河与龚元的矛盾已久,大小都有,而且龚元这样精明的一个商人,不到迫不得已被逼入绝境是不会动手的。”他朝着杨拓靠近了点,“去查,龚元和顾河这两个人,到底是谁动了谁的蛋糕。”

杨拓刚应声,一直沉默的徐茜嘴唇颤了颤,唐殊立刻适时地制止了她即将开口的又一波抱怨:“您先回去,至于顾河的那个情人,我们也会开始着手调查。”

徐茜看着唐殊的神色,只能半屈半就地点了下头,不情愿地离开了。

送走了徐茜和龚元后,办公室里总算得到了片刻的安宁,唐殊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受伤的那只手搭在桌子外面,胡乱缠了一圈的纱布上隐隐渗出血迹来,他却丝毫不在意,注意力全都放在了眼前的电脑上。

他全神贯注地浏览着什么,可整个人的脊背却挺得笔直,像是已经完全无意识地进入了一种防备的状态,所以当身后有轻微的声音响起时,他几乎是同时关掉了屏幕上的网页。

“手上的伤口需要处理一下吧?”

是季青舟的声音。

唐殊不动声色地转过身来,季青舟刚从赵局的办公室走出来,神色看不出什么,只是手上提着的一个小药箱有点别扭。

季青舟径直走到唐殊的身边,利落地打开药箱,拿出药水和纱布,语气平淡地“命令”:“把手给我。”

唐殊下意识一缩:“没那么严重……”

季青舟有点不耐烦地皱了下眉,干脆一把扯过他的手开始细致地拆着带血的纱布。唐殊的眼中浮现了一丝诧异的神色,也不再推脱,任由她摆弄,却还是一针见血地问道:“我们好像还没这么熟吧?”

“医者仁心。”季青舟头也不抬,一句玩笑糊弄过去,“陈冰告诉我你已经接受治疗,既然你现在是我的病人,身体和心理方面我都要注意。”

唐殊没心思和她拉锯,一手关掉电脑,看她认真地擦去伤口周围的血迹,又小心翼翼地用棉签蘸着药水涂好,随即一圈圈地缠着纱布。

她不说话的时候的确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唐殊审视她半晌,想起二人为数不多却令他记忆深刻的接触,还是决定不绕弯子,直接问出口:“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不想季青舟对答如流:“找你们赵局的。”眼见着唐殊又要开口,便继续说,“我父亲和赵局是至交,不过老头子行踪不定,有一段时间没消息了,今天我们也是聊一点陈年旧事,都不值一提。”

“哦,私事。”唐殊似笑非笑,“在这里聊?”

季青舟有条不紊地补了一句:“当然还有公事。唐队,我会以犯罪顾问的身份加入你们,虽然大概率不会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办公室里和你们面对面,眼对眼,但频繁接触肯定少不了。”

唐殊一惊,当下就想对她的话提出质疑,但又立刻冷静下来,毕竟她再没分寸也不会带着赵局开玩笑,他思来想去,还是保守地提出了一个问题:“参与这个案子?”

季青舟含糊地“唔”了一声,像是默认了。可这种不急不缓的态度落在眼中,饶是唐殊都暗中生了些火气,眼见着季青舟手法诡异眼花缭乱地把纱布打出了一个奇丑无比的蝴蝶结,他最后的一点耐心也随之耗尽,冷冷地开口:“不管赵局做这个决定是出于什么原因,但凡你在参与过程中消极怠慢,搞特殊化,我都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这里不是让你社会实践的地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季青舟抬起眼来,看着唐殊和他身后墙上的一面锦旗,上面十分应景地写着“神警雄风,尽职尽责”,配着他那张过分严肃的脸,不免多了几分滑稽的感觉,于是她干脆也正儿八经地点了点头:“放心,在您眼皮子底下,谁都不敢造次。”

这嘲讽意味十足,唐殊愣了一瞬,随即回过味来,一个发怒的表情刚酝酿到一半,关彤和杨拓一众人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杨拓急出一脑门的汗,刚要开口,却被眼前看似亲密的两个人晃了眼。

关彤呆成了个木头鸡,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两个看,杨拓则“嗨”了一声,四处瞄了几眼:“干吗呢?办公室没人也不能这么放肆啊!”

季青舟淡定地重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唐殊深吸一口气,憋了一肚子的火再也熄不下去,抄起一个本子直接丢了过去:“有屁快放!”

“得嘞!”向来给脸不要脸的杨公子利落地跑到唐殊身边,“那个鹿露我们去查了,暂时没找着人,不过有一件事可以确定——”杨拓微微压低声音,“顾河公司的那笔投资款,的确是被她转走了。”

唐殊看着资料上的照片,是一个年轻水灵的姑娘,大眼睛、高鼻梁、樱桃嘴,标准又精致的五官,只不过微挑的眼尾偏偏给她添了几分算计和狡猾。

“先把鹿露找到,徐茜那边也找人盯着点。”唐殊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子,“你们没觉得徐茜这个人有点不对吗?”

杨拓立刻接过话:“哪儿不对?我看她精神有点不正常。”

唐殊没理会他的油嘴滑舌:“我让你们查找死者身份的时候说过,不要透露过多信息,就说死因可能是高坠,为什么徐茜反复几次都在强调自杀?”

话一出口,杨拓愣住了,关彤则仔仔细细地回想了一下,倒吸一口凉气:“嘿,还真是啊!”

夜晚,在赵局几番“新同事要热情相待”“大家团结友爱”的嘱咐下,唐殊肩负了送季青舟回家的任务,以杨拓和潘非为首的几个兄弟恨不得把眼睛都挤飞到天上去。唐殊懒得和这几个挤眉弄眼的猥琐男人计较,转身问赵局:“我能和您单独聊聊吗?”

对于季青舟的突然加入,唐殊还是抱有一丝抗拒的态度,有些原因不方便问她,就只能敲开赵局的嘴巴。

赵局眼睛一眯,这老狐狸最会透过皮相看人心,顿时把唐殊里里外外看了个透,不过他既然了解唐殊,也知道该躲的事情躲不掉,一扬下巴示意他跟上,端着茶杯就走了。

季青舟把一切看在眼里,摸出口袋里的烟,不声不响地走了出去。正到处找打火机时,忽然身后一个声音响起:“美女,吸烟有害健康啊。”

这风骚的声音听一次就忘不了,季青舟也懒得回头,直接伸出手来:“打火机借我下,谢谢。”

杨拓惊奇地拿出打火机,十分绅士地按下后才递了过去,却被季青舟抬手打断:“我自己来,不麻烦您。”

“不是……你怎么知道我有打火机?”杨拓也给自己点了一根,透过缭绕的烟雾眯起眼睛打量她,“是不是你们心理医生都很会观察人?我身上有什么地方或某个动作向你传递了我是烟民的信息吗?”

季青舟也透过烟雾给了他一个不好言明的眼神:“你裤袋里的烟露出了半盒。”

虽然遭到了无声的鄙夷,不过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杨副队秉着凡事都要往死里“作”的精神,又笑眯眯地开口:“有男朋友了吗?”

季青舟眼中的鄙夷好像又更浓了些,可她还是保持着最基本的礼貌:“还没有。”

杨拓得寸进尺:“你看我们唐儿怎么样?”

季青舟收回礼貌的目光,平静地目视前方,就当旁边站着一只英俊貌美的大苍蝇。

杨拓夹着烟,越说越起劲儿:“我们唐儿,帅气潇洒,风流倜傥……不是,没风流,唐儿其实是个纯情小可爱,谈过的女朋友两根手指就能数过来,而且人特别可靠,又体贴,没任何不良……”

“杨副队。”季青舟微笑着打断他,“这样看来,我们之间对他兴趣比较浓的人,好像是你。”

杨拓一口烟呛在嗓子里,一边咳一边靠着直觉拉开了他与季青舟之间的距离,刚才那股子怼天怼地的德行不知道哪儿去了:“季小姐,话不能乱说。”

季青舟将烟摁灭:“开玩笑的。不过我还是很好奇,无论是你还是关彤……”她刻意放慢了声音,观察着杨拓脸上最微妙的表情变化,“就算唐殊是个患有心理疾病的病人,你们对他的关心,也有点太过了吧?”

杨拓一愣,随即开始装无辜:“别说我们一起长大的,就是普通朋友,多看几眼也算正常吧?”

“关彤曾在他深夜状况最不好的时候把我带到他的身边,要我劝说他接受治疗,这说明她不论白天黑夜,都在留意着他的状况。”季青舟目不转睛地继续盯着他,“我们今天第一次见面,你开始就在毫无证据的状况下怀疑我们的关系,赵局要他送我回家时,你和潘……”季青舟对这个平平无奇的男子确实没什么印象,“你和某潘姓男子毫不掩饰,欢呼雀跃,行为猥琐。”

杨拓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开始对从小英俊到大的五官产生了怀疑。

季青舟张嘴不留情,继续说:“刚刚你又想做我们两个的媒人——杨副,唐殊的亲妈都没您这么着急吧?你们是怕唐殊独自生活会状况百出?他一个健全的成年人,应该不至于吧?”

杨拓猛吸几口烟,干脆扭过头去:“就开个玩笑,你别介意啊。”

得,这里的人装疯卖傻都是好手。

季青舟无所谓地笑了笑:“我没有八卦的潜质,我只是把看到的说了出来,作为唐殊的心理医生,我知道得越多,就越能对症下药。”

最后一句话正中死穴,杨拓表情复杂,他左思右想,终于不再挣扎:“我……我们是真怕他再出什么事。”

季青舟:“类似之前的任务?”

杨拓摇了摇头,又点燃一根烟:“怕他再独自行动,真的是连命都会丢掉。”

“还有脸问我?就是怕你再一个人追着林沉满山跑,半死不活地被抬回来,单独行动这种事我可不想再多看一遍,死了都没人给你收尸。”办公室里,赵局沉着脸泡茶,把茶杯往唐殊面前一摔,“青舟是你的心理医生,又是犯罪心理学的硕士,她加入我们难道不是最好的安排?”

“我们这不缺什么犯罪心理学的硕士博士。”唐殊面无表情,“我来找您是希望听您说点实话,别用什么‘她是我的心理医生’做幌子,就算找犯罪心理的专业人士也轮不到她。”

赵局被他顶嘴顶得心口发慌,额头青筋暴起,他左右环顾,抄起档案袋就砸过去。唐殊挨了几年的揍早就皮糙肉厚,不躲不闪,继续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赵局一怔,档案袋一甩,直接丢在唐殊的旁边,没好气地吹胡子瞪眼:“能有什么事儿?”

“顾河的案子不算特殊,更何况现在是调查初期,无端加入这类人员只会引来风言风语。”唐殊硬着头皮,干脆杠到底,“如果您没办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赵局瞬间沉下脸来:“唐殊,什么事都要向你汇报,干脆你来当家做主算了?”

老家伙向来雷声大雨点小,安安静静地发火反倒可怕,唐殊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索性手一摊:“那您当我没问,本来就随口一提,也没说非要刨根问底。”

赵局被这无赖德行气得哭笑不得,端起杯子灌了半杯茶,言简意赅地下令:“滚!”

唐殊一把拉开椅子,滚得圆润利索,心中却打着另一副算盘。他走出办公室恰巧撞见一脸菜色的杨拓,立刻将杨拓拉过来,低声嘱咐:“帮我查下季青舟。”

杨拓以为自己耳朵出错:“赵局把你打傻了?你好端端查人家一大姑娘干吗?”

唐殊远远看着等在门前的季青舟,飞快地解释道:“她不对,一是巧合太多,二是赵局的态度古怪,三是……”他脑海中浮现了在她电脑中发现的当年案件的资料,欲言又止,“总之帮我查就行了。”

说完,他一阵风似的跑远了。

杨拓不是满脑袋糨糊的傻子,他仔细回想赵局的态度,和季青舟加入的时期,前后的确有股难言的违和感。

正想着,关彤摇头晃脑地走过来:“唐儿呢?等他一起下班呢。”

杨拓顺口回答:“送季小姐回家去了。”

关彤一愣,凭直觉朝着门前一看,两个人肩并肩的身影正巧走远,不知是不是错觉,竟让她觉得有几分亲密,不经意间一句抱怨溜出口:“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呢?”

“怎么着,送美女回家也要和你通报,你这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杨拓看似无意地吐槽一句,随即话锋一转,“对了,问你个事,那个季青舟,你们怎么认识的?”

关彤瞬间警惕起来:“大少爷,你干吗?”

“不干吗,问问。”杨拓露出标准的八颗牙笑了,“有个侄子叛逆期,整天上房揭瓦,皮都揍厚了三层也不顶用,我想着也给找个心理医生看看。”

关彤松了口气:“没动歪心思就行。我帮你和青舟说一声,不过其实我们接触也不深,她是之前一个案子受害人的心理医生。”

杨拓垂下眼,“唔”了一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龚元满脸铁青地走进一家高级会所的包间,虽然被盘问了近一下午的他已经筋疲力尽到了极点,可面对眼前包间里这个安静地玩着手机的男人,他仍然不敢有一点失态。

男人戴着口罩和帽子,虽看不出年龄,状态却十分有活力,卫衣、牛仔裤、运动鞋,露出的一双眼睛明亮斯文,倒像是个初入社会的懵懂大学生。

到哪儿都巴不得横着走的龚元下意识挺起腰板:“林总,不好意思,久等了。”

林沉眼睛一弯,看得出他是在笑,随即忙招呼他坐下:“客气了,我今天也没什么事儿……你脸色不太好啊,身体不舒服吗?”

龚元一口灌了半杯咖啡,醇厚正宗的香气终于冲散了在公安局囤了半肚子的劣质茶包。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被折腾了一下午,那个唐殊真是个难缠的角儿。”

林沉也叹了口气:“这段时间可能要辛苦你了,他的确是个……”说到这里,他像想起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一般,眼睛都亮了几分,“挺特殊的人,不过也不用太有负担,毕竟你的手又没沾血。”

龚元被折腾得大脑混乱,根本没留意林沉的话中话,最后一句倒给了他几分安慰:“哎,您放心,咱们这边的事绝不耽误。”

林沉微笑:“有什么进展吗?”

龚元咧开嘴巴,点上一支雪茄:“福利院那边配合着呢,出了的那两批‘货’,现在估计已经完事儿了。”

包间内温暖舒适,林沉透过蒙蒙的烟雾,看着龚元那张写着得意扬扬的面孔,又适时地给他添了一把“柴”,鼓舞道:“是,你做事我向来放心的。”

龚元眉毛几乎都要飞到天上去,脑子里最后一点理智也被夸得找不到东南西北,他几近讨好地凑近林沉:“能跟着您做事,我可真是祖坟上冒青烟,您也不用跟我客气,有什么直接吩咐。对了,我听说您还有个妹妹来着,哪天见面让我好好招待一下呗?”

林沉的手一顿,他没有很快回答龚元,只是静静盯着龚元,这目光仿佛带着血气,直看得人头皮发麻。

“你调查我?”他缓缓问道。

龚元一口烟卡在嗓子里,心脏差点骤停,被这眼神吓得理智重回大脑,忙结巴着解释:“听说,就听说而已。”

“专心做你的事,其他不劳你费心。”林沉嘴角一弯,这笑容明显不同平常,龚元手心开始冒冷汗,“我还有事,先走了。”

龚元颤抖着站了起来:“不一起吃个饭?”

林沉礼貌地收好东西,笑声像是带着那么点期待:“不了,今晚我要搬家。”

车子停在工作室前,季青舟刚解开安全带,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不一起吗?”

唐殊看着车外的工作室,立刻反应过来:“你给人看病不分时间?”

此时天已经彻底黑透,工作室位置僻静,人影不见几个,灯光都豆子似的,零零散散,四散开来。

季青舟反而不急着下车:“你是失眠,不是嗜睡,我必须让你在合适的时间找到入睡的最佳感觉,不过如果你想白天睡觉晚上办公就另当别论了,明早来找我,我奉陪到底。”

唐殊估计真是太久没睡,脑子没办法转弯,把这段话消化了许久后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该如何反驳,最后决定在这个女人面前自己实在不必顾忌尊严,破罐破摔对谁都有好处。

于是,他也打开车门,乖乖跟在了季青舟的身后。

季青舟向来给人的感觉都是“不好接近”,或她根本不屑于主动与谁亲近,日久天长,她更是习惯了私人生活的空白,多余的交流与关怀对她来说反而是一种负担。

可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她实在是太懒。

虽然刚多了陈冰这样一个免费的苦劳力,可季青舟的战斗力实在不容小觑,工作室里书籍资料乱七八糟堆得到处都是,向来不开火的厨房倒是干干净净。唐殊沉默地盯着自己不小心踩在脚下的一个本子,又眼见着季青舟从柜子里翻出两桶泡面,非常自然地问道:“饿了吗?先吃点东西?”

唐殊小心地移开脚,犹豫再三后还是开口:“你挑食吗?”

半个小时后,唐殊提着两大袋子的瓜果蔬菜重新归来,季青舟装模作样地收拾了几本书就累得浑身抽筋,她非常不情愿地抬手接过东西:“要我帮忙打下手吗?”

唐殊虽然不说,可不久前他看着满地狼藉时脸上浮现的神色就是嫌弃无疑,季青舟虽然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可两个人以后相处的时日还多,做做样子也没什么。

不想唐殊一撸袖子,委婉地拒绝:“不必,我一个人够了。”

潜台词很清楚:别给我添乱了。

季青舟乐得自在,双手一摊,又在电脑前扎根了。

唐殊说话做事向来利落,洗了菜煮了小米粥,趁着锅还没开就开始打扫房间,季青舟只要开始工作就会是旁若无人的状态,这边她看完了几个患者的病例,只听料理台那边“刺啦”一声,是油热下菜的声音,顷刻间香气飘了满屋,引得人馋虫大动。

季青舟一愣,缓缓起身,这才发现房间已经被收拾得一尘不染,地上的瓷砖亮得几乎能映出人影来,原本堆在茶几上的资料和书也被分类好摞到了书柜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平日里根本没拿出来的果盘,上面放着几只洗好的苹果和橙。

她环顾四周,只觉得屋子的摆设没有什么大的变化,除了比以往干净了不知多少倍,还多了一丝温暖的烟火味道,偌大的工作室此时此刻反而更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家。

强烈的反差让她略感不适,仿佛在冰窟窿里活了千百年的妖精忽然被兜头泼了一桶温水,常人都习惯的温度,于她来说却足以活生生烫掉一层皮。

正当她发呆的时候,那边的唐殊已经把菜装盘,找出碗筷,探头瞟了眼客厅:“干吗呢?开饭了。”

关彤拖着嘎巴乱响的疲惫身子回到家,一个人孤零零吃完路边摊的她站在漆黑的走廊里骂骂咧咧地掏了半天的钥匙。

她住的是老小区,停水断电是家常便饭,走廊里的声控灯上周坏了一次,刚好没三天,又残了,不过好在一众住户也早已习惯,摸黑掏钥匙找锁孔可以说是信手拈来。

深夜的走廊安静到诡异,一举一动的声响都被这种安静无限扩大,不过被工作折磨到生无可恋、又被“革命兄弟”唐殊抛弃的可怜人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咬牙切齿把钥匙甩出了最大的动静,又乱七八糟地朝着锁孔上怼,好不容易插了进去,“咔哒”一声。

关彤愣了,后背唰地凉了个彻底。

因为她还没来得及转动钥匙,开门的声音就从屋子里面传来了。

她是本地人,房子是爸妈老早买下来的,在这住了十几年了一直都没发生什么事,钥匙和锁头也都是老旧的——

不过到底是见惯了生死的,关彤一把抽回了钥匙,刚目测了一下楼梯口到出口的距离后退了几步,没想到自家的房门,竟然真的开了。

伴随着一小束刺眼的银色灯光,在黑暗中仿佛一颗惊悚的炸弹,刺得人眼膜生疼。

在危险的刺激下,身体中的疲惫烟消云散,关彤清了清嗓子,冷静地问了一句:“谁?”

没有回答。

门缝大敞,走出来一个人,光源被举得高了些,因太过突然看不清脸,只能分辨出个子高……关彤深吸一口气,也不管那么多了,她眼疾手快地抡起包砸到了对方大概是脸的位置,在其发出惨叫的同时,又抬腿用膝盖狠狠顶上了对方的肚子。

第二声惨叫比第一声更加振奋人心,与此同时,几分钟前还残废着的走廊灯忽然诈尸般亮了起来。

关彤满头冷汗,她定睛一看,一个男人痛苦地跪在地上,捂着肚子哼唧,那束光源——也就是他的手机碎在了地上,旁边是一副眼镜。

男人一只耳朵上挂着耳机,半天才能说出话来:“等会儿……先别……别动手,我缓缓。”

关彤那一腿着实用了十成的力气,被打成这样还能说出话,是条汉子。

有了光心里就踏实不少,关彤抱着双臂给了他一点喘息的时间才开口问:“你谁啊?大半夜的你脑子没事吧?”

男人喘了半天的气才能勉强起身,他先摸到眼镜戴上,又抬起头来,很清秀温和的一张面孔,只不过刚刚被包砸破了一块皮,所以表情不是那么好看。

“你一小姑娘,我就不和你计较了。”他扯下耳机,一瘸一拐地后退倚着身后的门,“我是新搬来的。”

关彤不肯放松警惕,指着他,疾言厉色地开口:“你别动!就站那儿别动……你骗谁呢?你搬家能搬到我家里去?”

男人艰难地笑了一下:“自己看,你刚才开的是哪个门?”

关彤猛地抬起头来,瞳孔剧烈地颤抖了几下。

她开错门了。

不仅开错门,还打错人了。

关彤嘴唇颤了颤,又看了看眼前男人一副惨兮兮的模样,气焰顿时消得干干净净,她忙上前想要扶着男人,对方却条件反射似的又向后挤了挤。

关彤一时有点尴尬。

男人捂着肚子又喘了一会儿,像是彻底缓过来了,才对着关彤露出了一个还算宽容大度的微笑:“不怪你,你一个人住吧?挺不容易的,就下次……看准了再出手。”

纵使脸皮再厚,此刻也绷不住了,关彤连声道歉:“您没伤着哪儿吧?要不带您去看看?”

男人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没事,太晚了,去歇着吧。”

关彤思来想去,从包里掏出一把糖来塞进男人手里,又反反复复道了几次歉才缩着脑袋回了家,余光发现男人一直哭笑不得地看着她,目光柔和,看得她脸有点发热。

家里有点冷,没人气。

关彤抵着门,疲惫地摸开灯,却忽然发现地上有一张字条,像是从外面门缝塞进来的:

明天晚上七点小区停电,望知。

新邻居,顾韩。

关彤看着字条半晌,忍不住轻声笑了。

桌上是唐殊做好的两菜一汤,虽然菜式简单,可色香味俱全,挑剔如季青舟也找不出一丝一毫的毛病。而且顾虑到眼前的人是个小病初愈的柔弱姑娘,菜里少油少盐,却鲜得几乎能让人咬掉舌头。

季青舟慢条斯理地吃着,心中开始琢磨着要是陈冰那小子有唐殊一半的本事,自己日子肯定舒坦得上了天。

可她胆子再肥也实在不敢指使眼前这位刑侦队的队长整天给自己洗衣做饭,干脆聊起正经事来:“顾河那个案子,你有什么想法吗?”

唐殊埋头吃饭,闻言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正吃着呢,你没听说过一心不可二用吗?”

“我吃饭慢,权当是闲聊了,趁着这个机会把你脑子里那些负担清空,一会儿也好入睡。”季青舟难得好脾气地解释,“失眠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心理压力,试想你忙了一整天,大脑里都是七七八八的案件和嫌疑人,能睡着才叫有鬼。”

唐殊的饭菜噎在嗓子里,思索了两秒后决定继续破罐子破摔地不反驳。

季青舟又适时地添了一句:“况且我现在也算是你们同事,说说没坏处吧?”

唐殊默默地给两个人的碗里又添了汤:“先说你吧,你有什么看法?”

想起与季青舟初次见面时,她刚到现场两分钟不到的时间就能分析出点条框,要说思维和判断力,这个人一定还是有的。

否则赵局那老头子也不会如此执着。

见他不再抗拒,季青舟也不推托:“目前看来,嫌疑最大的的确是龚元,他有充分的作案动机,虽然有不在场证明,可鉴于他曾经要挟司机伤害顾河,这次就算是他真的想动手,也完全不必自己亲自出马,天台上那几只和他DNA不相符的烟头足以说明这一点。”

唐殊静静听着:“所以你认为一定是他?”

“倒不是这么绝对吧。”季青舟停下筷子,“龚元与顾河的那一笔合作数额应该很大吧?从赵局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我看了下资料,这个项目前前后后进行了已经有半年,还有官方扶持,如果他们之间真的不对付,这么重要的项目,应该早就叫停了,在这个节骨眼,合作人死了,项目一定程度上会受到很大影响,加上他和顾河的矛盾尽人皆知,保不准就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有时候捕风捉影的那点谣言就足够把他给毁了。”

唐殊点头:“是,对于龚元来说,这笔合作不仅能捞到很大的油水,对顾河来说,也是他们这小破公司翻身的唯一机会,双方皆有利,所以我觉得龚元所谓的‘中止合作’,是指中止与顾河的接触,毕竟顾河平日里花天酒地,鲜少过问公司的事,如果可以把他一脚踢开,直接与另一位合伙人对接,那么进展应该会顺利很多。”

“可顾河为什么呢?”季青舟也皱起眉来,“这样一笔大单子,钱来了谁会推出去?否则没收入怎么支撑他那花天酒地的本钱?”

唐殊沉默良久,忽然开口:“除非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季青舟一愣,顺着唐殊的话微微一想,便理解了几分:“你觉得会是什么?”

“小公司都是夹缝里生存,该谨慎的就要谨慎,绝不敢铤而走险,对于他们来说,法律就是最后的底线。”

顾河不同于龚元,后者油滑老练经过长年累月的积累已经刻在了骨子里,挂在了面皮上,能在H市中打拼出自己的一席之地的他自然清楚如何打好一手擦边球,这笔合作的数额对于顾河来说确实难得,可他不如龚元家大业大,无论怎样也是不敢冒这个险的。

短短几句话倒是引出了唐殊的一些思绪,他正旁若无人地沉思着,忽然一杯温热的牛奶端到了他的面前。

唐殊莫名地抬起头:“给我的?”

季青舟一点头:“睡前脑子用多了也不太好,和你聊这些是想让你先清空一点,喝点东西吧,里面我放了安眠药。”

唐殊愣是把一句“要是用安眠药就行我找你这个心理医生干什么”憋了回来,眼见季青舟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他也只能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我知道你还有些问题没想明白。”季青舟随手打开音响,挑选了几首歌,“但我建议你,这些问题可以当作一种‘助眠剂’,不要追根究底,让一个问题延展出无数种可能性。”

唐殊接过毯子,狐疑地躺在沙发上,耳边的音乐是他从未听过的,倒品不出什么美感,可枕头和毛毯都异常柔软,他极力忽略的疲惫仿佛也沦陷于这种久不曾体验的安逸与舒适,纷纷缴械投降。

或许是安眠药真的发挥了效用,唐殊回想着刚刚和季青舟的谈话,缓缓闭上了眼睛。

季青舟的最后一句话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她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了这份宁静,也像是自问自答一般:“那么徐茜又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会觉得顾河是自杀呢?”

唐殊没有回答。

他的眉头轻轻蹙起,带着这个问题陷入了梦境。

季青舟又在他旁边坐了一会儿,确认他是真的睡着了,才轻手轻脚地将音乐调到最适合的音量,随即收走了牛奶杯。

杯子里的牛奶被喝得干干净净,季青舟忍不住笑了。

里面根本没有放什么安眠药,她只是借此给唐殊一种心理暗示罢了。

季青舟走回电脑前,下意识地想点一根烟,却又怕烟味影响到唐殊的睡眠,正有些百无聊赖地捏着烟盒发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收到了一条陈冰的微信。

“姐,十级警告,我妈正带着我杀向你家!来者不善!做好防护!”

该来的还是要来,纵使陈冰指天指地地向她保证过东窗事发绝不拉她下水,可要真是信了这小子的话,她才真是脑子有问题。

眼看唐殊还在熟睡中,季青舟眉头一皱,飞快回复:“我这儿不方便,咖啡厅见。”

陈母是典型的女强人类型,她是一家广告宣传公司的董事长,在陈冰四岁的时候和他父亲离婚,她非常看不起自己那个整天碌碌无为,工作了多年仍然只是一名普通员工的前夫,离婚后得到了陈冰的抚养权,且大多时候禁止前夫来探视。

足够让同龄人艳羡的物质生活,母亲忙碌的身影,父亲胆怯卑微却充满爱意的笑,这是构成陈冰生活的全部。

季青舟记得在某次聊天中,陈冰曾提到过父亲,语气虽然平淡,却带着怀念:“至少空闲的时候,我爸能带我去钓鱼爬山,不像现在,我一说无聊,我妈就骂我不懂满足,反正不缺钱花,倒是了,她懂什么?”说到这儿,他嘲讽似的一笑,“一个只知道赚钱的疯子。”

治疗陈冰虽然已经有些时间了,但见到陈母的次数,的确是屈指可数。

咖啡厅里,陈母坐得笔直,浑身上下都是价格不菲的名牌衣装,搭配得却十分得体低调,可看出此人品位极佳,而从她望向陈冰的那每一个挑剔且具有警告性的眼神也可以得知,她是一个控制欲非常强烈的人。

陈母一张口便直奔主题,来到这里问罪的缘由也和季青舟想的一样:“阿冰告诉我,他这几日都留在了你的工作室,还说这种私自‘离家出走’的行为已经完全得到了你的支持?并且表示你会就此问题来向我进行沟通,是吗?”

这语气,巴不得把面前的人生吞活剥了。

旁边的陈冰哆哆嗦嗦地朝着季青舟挤眉弄眼,陈母每说一个字他就巴不得跪地磕头的表现欲就越强一分,意在期盼着季青舟圆好它这一番说话不走脑子的胡言乱语。

季青舟虽然心中有点怨气,但也不好当着陈母的面发泄出来,她正思索着怎么把话说得对双方都有利,不想陈母眼睛又一翻,也不知是空气碍了眼还是咖啡脏了手,总是满脸的挑剔:“不是我说,季小姐,你也挺年轻的,总和我们阿冰混在一起,谁知道你有什么其他的企图?”

陈冰的脸一下子就垮了。

他从胸腔里长长出了一口气,正铆足了劲儿要反驳,却见季青舟反应飞快,露出了一个适当茫然的神色对答如流:“您刚才不是也说了陈冰离家出走是‘私自’?而且我需要先确认一下,您来找我,的确是想和我沟通,而不是……吵架什么的?”

陈母一怔,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咄咄逼人,却仍然放不下颜面,抬手推了一把陈冰的肩膀:“沟通什么?都多久了,他不还是那副德行?我花钱只是为了叫你和他谈心?”

季青舟还没搭腔,陈冰就“哈”了一声,垂头打游戏的他瞟了一眼母亲,轻飘飘地反驳:“你总算知道有些事情是靠钱解决不了的了?疯婆子。”

如此言辞激烈地用侮辱性的话语辱骂母亲,在他人看来原本应该是一件非常不可理喻的事情,陈母却只是脸色一僵,习以为常似的收回目光,转而继续对陈冰道:“季医生,阿冰的态度你已经看到了,你不是我选择的第一位心理医生,也不会是最后一位,两个月后如果阿冰还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就必须停止你的治疗。”

季青舟神色如常,从头到尾都保持着非常到位的倾听姿态,听完陈母的话后,她倒真像考量了一番,随后开口道:“您现在把他带走我也没意见啊?”

数落完人准备提包走人的陈母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回答,结结实实愣在了当场。

季青舟继续不紧不慢地说着:“如果您觉得这是我的责任,我不想推辞,但我也有权利不和您解释,同样的,陈冰想到哪里也是他的人身自由,并不是我能控制的,所以您找错人了。”

陈母几乎是脱口而出:“我可是花了钱……”

季青舟打断她:“没错,我的咨询是按小时收费的,但也不是您雇来的保姆,每次陈冰到我工作室的治疗视频我有保存,您想看,随时给您调出来。”

陈冰只觉得十分解气,他抱着双臂斜睨着陈母,嘴角挑了老高,这着实是面对仇人的姿态。季青舟瞟陈冰一眼,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忍了下去,眼见着陈母一脸铁青地拿起包,向陈冰丢下最后一句“你自己看着办”,便怒气冲冲地离开。

陈冰一脸得意,季青舟动也不动地盯着他喝完了半杯咖啡,直看得他发毛:“故意气你妈干吗?皮痒?”

陈冰故作轻松:“我们俩平时就这样,再说我不气她,她能这么快就走吗?”

季青舟没吭声,依旧冷冷地盯着陈冰,起初陈冰还能勉强支着那点摇摇欲坠的笑意,可没过几秒,他终于顶不住这种堪比挨刀子似的审视,讪讪地垂下头:“对不起,姐。”

“你没对不起我。”季青舟语气严厉起来,“陈冰,我希望你能明白,在你母亲看来我是个外人,我可以和她斗嘴甚至吵架,可你不行。”

陈冰怔怔地抬起头,像是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季青舟:“姐?你明明知道她……”

“她要是真不爱你,怎么能把你光鲜亮丽地养到十八九?”季青舟一点面子不给,完全已经变成了教训的口吻,“你记住,你们母子二人之间是矛盾,不是仇恨。”

陈冰似是不服气,张了张嘴,可又觉得自己理亏,只能尴尬地安静了一会儿才弱弱地问:“那今晚我还能跟你回去吗?”

前一刻还气焰嚣张的小祖宗又变得可怜巴巴,季青舟最扛不住的就是这一套,她只能别开目光,无奈地问了句:“吃了吗你?”

陈冰垂着眼睛:“没,还饿着。”

“吃了饭再跟我回去。”季青舟起身,示意他也一起跟上,“不过今晚工作室有个病人,你安静点。”

她还真是不知道自己造了什么孽,明明是该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年龄,身后总跟着这么一个“儿子”,她觉得自己比陈冰他妈还操心。

按照陈冰往日的习性,得了便宜又卖乖后的他必然一秒变脸,一蹦三尺高地跟在季青舟的身后,可今天的他动作和神经都有点迟缓,坐在位置上没动弹。

季青舟刚想催他一句,靠近时却发现他的眼圈红了。

“我和我妈,一年多没在一起吃过饭了。”陈冰的声音变得沙哑又无助,他抬起头来,茫然又怨恨地看着季青舟,“我从她身上感觉不到对我的爱,我只能恨她了,我能怎么办?”

他卸下面具,疲惫又痛苦,赤裸裸地将自己柔弱羞耻的一面展现给她看。季青舟胸口一窒,目光似乎有些恍惚,仿佛在望向另外一个久远的时空。

少年安静地站在他的面前,像是质问,又像是嘲讽:“他们都不爱我,我能怎么办?”他秀气斯文的面孔染上了那么一点带着快意的笑,“既然没人在意我,我当然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了。”

指尖一凉,季青舟猛地回过神来,却见陈冰轻轻咬着牙,小心翼翼地勾住了她的手指。

“姐。”他仰头看着她,好似在害怕着什么,“你生气了?”

季青舟忽然叹了口气。

陈冰这小子虽然脾气冲了点,但到底还是不坏的,根本用不着她杞人忧天。

于是,季青舟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我又不是你,哪来那么多气,走吧,先吃饱了再谈你那少年的烦恼行吗?”

陈冰立刻松了口气,几天前还嚣张上了天的那股劲儿荡然无存,金毛似的亦步亦趋跟在季青舟的身后,生怕她把自己给弄丢了。

早晨六点半,唐殊被一阵闹铃声吵醒,很少睡过整整一晚好觉的他在睁开眼睛的一瞬顿感茫然,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

沙发和靠枕虽然软,可睡久了还是颇感不适,唐殊一边揉着后颈,一边环视着周围,昨晚的饭菜和碗碟都被简单收拾了,却放在池子里还没洗。他龇牙咧嘴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向来以失眠著称的他,在人家大姑娘家里天昏地暗地睡了一整晚。

唐殊活动着僵硬的身子走到料理台旁盯着那牛奶杯子,开始琢磨着是季青舟搞来的失眠药太猛,还是那几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音乐有奇效,总之睡眠充足的确会让人精神焕发。

作为回报,唐殊再次撸起袖子,又是一副老妈子的做派,准备收拾完昨晚的残局开始做早餐时,却发现了一个诡异的现象,那吵醒他的闹铃还没有停下。

开始的时候他倒也没放在心上,赖床已经成了现代人必不可少的行为之一,可他粗略一算,这铃声反反复复,整整响了十几分钟,睡得再沉也该醒了。

唐殊暗暗心惊,几步走到季青舟的卧室,象征性地敲了几下后没有回应,干脆一把推开,只见季青舟一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面孔在昏暗的房间下显得格外缺少生命力,手机催命似的叫着,明明就在她手旁。

不会是死了吧?唐殊心惊肉跳地想着。

他一秒钟都不敢再耽误,先是轻拍了几下季青舟的脸,观察到她还有呼吸时才稍稍松了口气,可这姑娘从脸蛋到手腕都凉得像是冰块,他倒吸一口冷气,掀开被子就要抱起她去医院,这场景实在似曾相识。

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刚刚十几分钟闹铃都叫不醒的季青舟被唐殊这样一颠竟然醒了!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把握住唐殊的肩膀直起身子,随后额头一阵剧痛——

两个脑袋,以百分之百的契合度结结实实地撞到了一块儿。

唐殊简直是凭着钢铁的意志才没有惨叫出声,可突如其来的撞击还是让他身子一晃,两个人齐刷刷地栽在了床上。

季青舟一个姑娘家的,头自然不比唐殊铁,当即痛得脱口大骂:“唐殊!你是不是有病?”

唐殊一股火气也冒了上来:“我这不是看你……”话没说完,却发现季青舟苍白的额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只能压着火气,长叹一口气,手掌按在季青舟的额上使劲儿揉了几下。

季青舟被揉得表情狰狞,刚要挣扎,却又听这个“精神病”啧了一声:“忍着点,不揉开了就更肿了。”

季青舟被气笑了:“文盲!”

唐殊的掌心温暖异常,虽然他满脸写着不耐烦,但动作到底还是渐渐温柔了下来,到了最后还不忘轻轻吹了下:“行了,今天把刘海放下来,谁都看不出来。”

季青舟简直要被这个看似细腻的大老粗气出高血压,刚要开口,却见昨晚睡在书房的陈冰卷着毯子睡眼蒙眬地走进来:“姐,你今天出息了哈?闹铃响了十几分钟就掐了……”

陈冰看着还栽在床上的两个人,先是一愣,随即转身就走,他装模作样地把披在身上的毯子往上拽了下:“哎哟,人工叫早啊!”

唐殊身心俱疲,也不顾额头胀得厉害,支起身子就要走。

季青舟这才想起什么似的,把埋怨暂时压在心底,问道:“昨晚睡得怎么样?”

唐殊实话实说:“从来没这么好过,你哪儿弄的灵丹妙药?”

“什么药?哦,你说……”季青舟轻描淡写地笑了笑,“逗你的,里面根本没放药。”

唐殊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季青舟一点头,随即摸索半晌,从抽屉里找出一把钥匙,上面还挂着个奇丑无比的塑料小熊吊坠,她略一辨认,随即丢给唐殊:“拿着——工作室的备用钥匙,我说牛奶里没放安眠药,因为对你了解不多,所以昨晚试探了一下,现在应该能确定心理暗示可能是一个很好的治疗方案。”

唐殊欲言又止又费解地看着那只丑熊:“暗示给我下了药?”

季青舟一顿,假装没听到这不着调的质问:“其实是因人而异,虽然失眠这种事都会有一个直接原因,但其他影响因素还是很多的,有的人换个地方可能就会有入睡的欲望,有的人则听到某首喜欢的音乐就会很快入眠,我个人认为你比较适合心理暗示,入睡困难的话欢迎随时到我这儿来找感觉。”

唐殊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直接把钥匙一揣,随即转向料理台,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光一个安眠药?”

“还有你身边的环境。”季青舟也凑过去,习惯而自然地拿起咖啡杯,“可能你下意识地认为自己正在接受治疗,配合安眠药和音乐的效果,看起来还不错……”

唐殊看似正专注地切着火腿,后脑勺却像是长了眼睛似的,反手扣住了季青舟的咖啡杯。

季青舟疑惑抬头,却听他说道:“病刚好少喝咖啡,有空照照镜子,今早我还以为你断气了,怪吓人的。”唐殊把杯子推远,顺手从架子里取出一罐蜂蜜,“喝这个。”

季青舟愣愣地接过蜂蜜,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好像从昨天开始,这屋子的主人就不是她了呢?

直到季青舟喝完了一整杯甜到发齁的蜂蜜,这个问题也没有得出答案,反而是“地主唐”托着两个整整齐齐的三明治,轻车熟路地走到门前,回头一瞟她:“今天你一起去吗?”

季青舟默不作声地放下杯子跟在了唐殊的身后。

她觉得这个人,真是有点不动声色的可怕,一路上她几乎都在默默权衡,虽然有人偶尔给伺候三餐还算不错,可看着唐殊这架势,工作室没几天就真要变他家了吧?

两个人在路上风卷残云地吃完了早餐,没想到刚进公安局就和关彤撞了个正着,她一手提着两杯豆浆,一手提着两袋小笼包,看见唐殊就直接迎上来:“你今天来得怎么这么晚呢?要不是我赶得巧,包子都凉……”

此时此刻的唐殊刚塞完最后一口三明治,正接过季青舟递给他的牛奶。

关彤阳光明媚的笑容忽然变得有那么点尴尬。

“我这刚吃完,你给潘儿他们吧。”唐殊撕开牛奶吸管的袋子,没察觉到关彤的僵硬,径直走了过去,“我带给他们也行,我找他有事儿。”

“你见过他哪天不迟到吗,这点儿估计路上堵着呢。”关彤看似无意地跟紧了几步,“你和青舟怎么一起来的?”

关彤语气虽然自然,可但凡神经细点、多做留意的人都会发觉她这所谓的自然分明是刻意过了头,面部表情格外夸张。季青舟顿时了然,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仿佛被当头扎了一针,便立刻一声不吭地钻进自己的座位。

唐殊显然没想那么多,有什么说什么:“昨天住她那儿的。”关彤牙齿一咬,还没来得及震惊,就又听他说,“算是第一次治疗吧。”

阳光明媚的清晨,关彤一波三折的心情变化全部写在了脸上,满世界忙着找潘非的大老粗唐队浑然不知,一切都被季青舟看在了眼里。

口中还有蜂蜜的甜蜜余味,季青舟事不关己地打量着唐殊忙碌的背影,忽然给自己留下了一个无聊的疑惑——

敏锐如唐殊,他是真没有察觉关彤的热切,还是装得人畜无害呢?

十五分钟后,迟到的潘非焦头烂额地一路跑来了唐殊的眼前,饥肠辘辘的他连关彤递上的包子都没来得及吃上一口,直接从包里抽出一沓资料,还夹杂着几张照片:“唐队,我查到龚元私下里一直在资助一家儿童福利院,从半年前开始到现在,有三四个被送出去,结果领养的孩子都没消息了!”

照片上的孩子年龄都不一样,三男一女,年龄最大的不过十一二,个个神情怯懦,面色虽有些蜡黄,可精神却是尚好的。

唐殊凝神:“怎么查到福利院去了?”

潘非急匆匆灌了半杯水,呛得直咳:“顾河公司和他的合……咳咳……合作,之前不是说官方扶持吗?其中就涉及……”

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上头顶,关彤瞬间了然:“涉及福利院资助?”

清晨松散的气氛随着潘非短短几句话而荡然无存,季青舟也凑过来,瞟了一眼资料上的名字,也不由得愣住了。

唐殊余光察觉到她神色的变化,立刻将东西递到她眼前:“你见过谁吗?”

季青舟接过资料又确认了一遍:“不是见过谁,是这个福利院——爱悦福利院,你们难道没听说过吗?”

“爱悦福利院之前并不只服务于儿童,而是一家孤寡老人、被弃婴孩都统统敞开怀抱博爱接纳的慈善机构,虽然规模不算大,但口碑一向是好的,许多企业家偶尔要是想着给自己公司添点光,上个电视,就会大手笔捐钱,来这里做文章。”通往福利院的路上,季青舟用手机检索着相关的新闻,犹如大海捞针一般,终于发现了一条不起眼的消息,“可之前却因为传出院长与商人蛇鼠一窝,私下虐待老人与孩子,利用他们获取不法收入,甚至将身体健康、五官出色的婴儿明码标价售出等丑闻,好在不涉及人命,惩罚后换了院长草草揭过。”

唐殊仔细回想了一下:“我有点印象,不过这事儿不是我们负责,我也只是听过,后期院长为了一心一意做慈善,干脆就改做儿童福利院了吧?”

“对,虽说是慈善,但那股子风气还是难改,隔三岔五就有企业家和商人跑来作秀,不过说到底也是双方获利的事,龚元做贼心虚,估计拿着慈善做幌子,到时候东窗事发,也好当个借口糊弄人,拖延时间吧?”

唐殊头疼地叹了口气:“四个孩子,不是小事儿,如果是真的,这人也实在太猖狂了。”

季青舟收回手机,不动声色地分析,又补了一刀:“潘非光是一晚上就查出了四个,那些没查到的呢?”

唐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如果这次与顾河合作中的资助真的涉及违法,你说……顾河会因此与龚元发生矛盾吗?”

季青舟不置可否:“看程度,之前你说法律是顾河的底线,今天我再加一个——人命。”

唐殊握着方向盘的手渐渐收紧。

福利院的院长冯玉是个四十五岁的中年妇女,她几乎是一路胆战心惊地将唐殊和季青舟带到了屋子里,半晌才试探着问道:“是我家孩子又闯祸了吗?”

这猝不及防的开头问得两个人都是一愣,看着眼前这个怯懦的女人,唐殊尽量使自己的神色看上去柔和一点:“你家孩子?”

眼见他们的言语不像是来问罪的,冯玉这才松了口气:“我们福利院的几个孩子,这不刚成年没多久出去找了几份零工,天天惹是生非……”她说到一半,适时止住了这没完没了的抱怨,“请问两位警官到底有什么事?”

唐殊把照片拿给她看:“这几个孩子你有印象吗?现在能联系到吗?”

季青舟默不作声,观察着冯玉的每一个表情和眼神。

冯玉接过来看了一遍,又一个个递到他们面前,手指点着照片,缓慢而迟钝地思索着:“这个姑娘我有印象,是命最好的一个,爸妈带着出国了,给我写过一次信,再就很难联系,剩下的几个……”她蹙着眉又辨认了一会儿,“不瞒二位说,送出去的孩子很少有能再联系到的,毕竟有家有爹妈,谁还愿意想着这破地方啊?”

季青舟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真联系不到?”

冯玉又想了想:“非要联系的话,也有办法,等几天吧?”她双手一蹭身上的围裙,苦笑,“而且这都是人家公司大老板资助的,我哪儿敢隔三岔五地去问呢?”

说了一大段的话,绕了七七八八,最终却没得到一点有用的信息,唐殊环顾四周:“您介意我们在这里看看吗?”

冯玉身上目前找不到破绽,她看上去就像一位日夜操劳,平凡而伟大的中年母亲。可孩子们过得好不好,只要去看一眼就能明白了。

冯玉倒没什么特殊的反应,答应得爽快:“行呀,孩子们都挺好客的,你们要是愿意,留下来和他们吃顿饭也行。”

二人客套了几句就被送出了屋子,冯玉站在原地,像发呆似的等了半晌,目光忽然落在桌上那几张孩子的照片上。

她的目光有些复杂,可怜与可悲在这样一个瘦弱的女人身上诠释得淋漓尽致。她躬着腰板,这种自卑与顺从像是已经刻进了她的骨子里,甚至外化于皮囊,至死都无法摆脱。地上映出她干瘦的身影,乍一看,仿佛是被提着脖颈,动作缓慢的木偶。

冯玉的双手在围裙上攒紧,刚想走近照片,身后却传来一阵不协调的脚步声。

冯玉伸出去的手忽然被烫了似的,飞快缩了回来,她手足无措地又在围裙上蹭了两下,深吸一口气,在脸上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来,随即转过身去。

里间的屋子走出一个身高近两米的男孩,他身形壮硕,看起来像是一只极具压迫感的熊,可走路的姿势却有些怪异,虽然速度很快,却深一脚浅一脚,双腿十分不协调。

男孩虽然身高体壮,却也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他有些依赖地看着冯玉,嘴角费力地向上扯着,露出了一个十分怪异的笑,几步走到了冯玉的面前。

冯玉开始发抖,却仍然维持着自己还算亲切的笑容。

“警……警察?”男孩吐字不清,说话的时候眼睛费力地向上翻了翻,“是警……警察吗?”

冯玉的瞳孔都开始颤抖,连说话都开始结结巴巴:“你、你怎么……”

男孩把嘴巴咧得更大,他像是一个不懂得怎么去笑,却拙劣地模仿着别人的机器:“爸爸说警察来了……我可以和他们玩,是吧?”

冯玉眼中的惊恐再也藏不住,她哆哆嗦嗦地上前握住男孩的手腕:“他们只是来看看,并没有起疑,我们可以……”

男孩却伸出了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将一只正在通话中的手机举到了冯玉的面前,打断了她还未出口的辩解。

冯玉盯着屏幕上的名字,嘴唇一颤,眼泪竟然落了下来。

“我给过你机会。”电话那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冷漠而平静,“是你自己不珍惜,知道刚刚说错什么了吗?”

窗外有风吹过,云朵遮住了太阳,也遮去了前一刻还洒了满地的阳光,男孩木讷的笑容沉浸在冰冷的灰色屋子中,让人不寒而栗。

感知到的危险填满了身体中的每一个细胞,几乎是凭着最原始的本能,冯玉一把抓住桌上的照片,跌跌撞撞地转身朝着门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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