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预料,比谢蓦然更快找到我的,是章父章母。
或者说,是我的亲生父母。
也许血亲间真的存在某种感应,他们甚至没拉我去做亲子鉴定,就一眼认定我是他们丢失的女儿。
可对我来说,血缘只是血缘,不代表亲情,亲情只能建立在时间和陪伴上,是无可替代的感情。
而没有感情,与陌生人也无异。
但是,当那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给我跪下,求我不要放弃医治,求我再试试其他治疗,我的心还是被刺痛了。
我去拉他们起来,泪腺再也控制不住。
我拉不起他们,只能也跪下,眼泪模糊视线。
我该怎么和这两个才找回丢失的孩子,就要面临丧子之痛的老人解释?
当我的生命仅剩三个月,我不想再把这些时间浪费在苍白的病房,接受无休止的痛苦化疗,只为赌那万分之一的存活概率?
我该怎么和自己解释,为什么当我回首过去,发现自己二十多年全白活了?
中考完了就好了,高考完了就好了,大学毕业就好了,找到工作就好了,结婚生子就好了……
我的时间不是在等,就是在盼,好像非要过了某个节点我的人生才会变成快乐的进行时。
直到死到临头,我才恍然发现我这一生什么都没为自己做过。
就连唯一争取来的爱情,都是别人的替代品。
当生命之歌只剩下三个乐章,我终于鼓起勇气,想自己拿过指挥棒。
所以,我不是在求死,我是在寻生。
最后三个月,我想真正为自己活着……
可以吗?
我哭得稀里糊涂,表达得也颠三倒四。
我原以为章父章母一定会坚决反对,仗着将我带到这个世界的功劳不许我胡闹,
但他们却说「好」。
哪怕他们已经哭成泪人,哪怕他们在眨眼间像是老了十几岁,他们依旧说「好」。
他们说:「不论你选择什么,我们永远爱你。」
我愣住,然后,嚎啕大哭。
我本来,能有对很好的父母吧?
我这一生,本来会很幸福对吧?
等所有人都恢复情绪,章母紧紧握住我的手,给我看我小时候的照片。
就见照片上年轻的她抱着两个粉团团,笑得开心极了。
章母指着旧照片笑:「火火你看这张照片,你爸第一次给你换尿布,结果正反面分不清,被你糊了一脸粑粑……」
笑着笑着,章母再次情绪崩溃,她哭得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我却能看出她是在喊「我的火火」。
这种结局叫她怎么能接受啊,她是个母亲啊……她是个母亲啊!
要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奔赴死亡,她该怎么接受啊?
章父抱住崩溃的章母,浑浊的眼里压抑着泪光,他和蔼笑着朝我摆手:「去吧,去做你想做的,阑珊,多陪你姐姐,这些年……她一个人辛苦了。」
突如其来的关怀叫我几乎是落荒而逃,心脏像是被人拧干的毛巾,一抽一抽地痛。
章阑珊紧跟在我身后,她手脚发软,还是努力对我仰起笑:「姐,我们去哪啊?」
我做了几次深呼吸才平复下那种抽痛,想了想,我还是问出口:「既然他们那么爱我,为什么一直没来找我?」
章阑珊睫毛颤了颤,说出了当年的故事。
原来当年我在庙会走失,章母立刻去找也立刻报了警,有证人说看见我被人抱走,警方也努力查到了人贩子的车牌。
然而找到那辆车的时候,车子在外省发生了车祸,油桶爆炸,残渣中只剩驾驶座的成人焦尸,和后备箱里一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幼童焦尸。
种种迹象都证明我是被人贩子抱走然后一起死于车祸,但章父章母却始终坚信我还活着。
章母辞去工作,四处张贴寻人启事,而原本身体健朗的章父也是一夜百病缠身。
若没有小女儿章阑珊在,这对夫妻根本坚持不到今天。
我拼命回想过往,确实记得自己曾被人抱在副驾驶座,之后我睡了好久,也许是因为我不哭不闹,那人中途下车,将我独自留在车上。